志水和福山用了好大的劲才才让这个名为“安室透”的保镖勉强松口愿意在出医院后简单聊聊。
两人对视一眼,站到车边说悄悄话。
“这个保镖日文说得真好。”福山感叹,“只是我们真的要这么做吗?”
他意有所指。
志水沉默。
“你知道我们公安的风评的吧,福山?”
“啊。”福山点头,“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志水说,“只要我们做得足够隐蔽……克丽丝·温亚德现在不在日本,虽然很对不起浦野小姐,但是……”
“这是现在、我们眼前的,唯一的机会。”福山打断了志水,没让他继续说下去。
利用浦野结夏,引出杀害藤本滨的人,借此抓住那个组织的尾巴。
“……弄到情报,再把这个报告交上去,我们就能升职,一定能。”志水喃喃说,“可恶,那家伙……那家伙凭什么能进秘密小队,明明我比他更优秀……”
福山安静地站在一旁。
“你有什么想法吗?”
气氛快要冷下去,志水猛地转头,福山指着自己,无辜地眨眼。
“前辈,我以为你说出来是因为已经有想法了……?”
两人面对面眨巴眨巴。志水缓缓抬起手捂住自己的脸,轻轻挥了挥。
“今晚、今晚我们回去好好商量。先想想应该问什么……”
“唉?二位想要问我什么呢?”
冷不丁插入了一个略带疑惑的声音,但语气很平静。公安二人组一哆嗦,僵硬扭头,看见穿着考究的临时保镖先生站姿也极为讲究,一只手横立在身前,腰背挺直,彬彬有礼。
他听见了多少?
不知道怎么开口的两人没有动作。反而是安室透善解人意地替两人解围:“啊,我刚好听见二位说没有想法,不知道该问我什么,是打算和我重新约时间再询问吗?笔录那样的。”
刚刚偶遇时,两人说自己是警察,发现了浦野结夏身边似乎存在危险的因素,想要找安室透求证。即使他百般推辞自己并不是全天候待命。
“不不不,我们需要商量的是别的事。”志水忙笑着说。刚刚拦人时两人笃定极了,如果真应了安室透的话才有鬼。
福山也摆手笑:“是啊,我们——我们只是在想,该怎么通过礼貌地询问,让我们正在审问的犯人开口……啊,是课里的犯人,当然指的不是安室先生。”
这个笨蛋!
志水重重地咳一声,福山原本想找补暗示性过于强的话语,却发现欲盖弥彰的味实在太重,只能讪讪闭上嘴。
幸好保镖没注意到这个弦外之音。他笑着点头:“警察真是辛苦呢。”
福山连忙赔笑,被看不过去的志水重重锤了一下。
“那,我们就站在这里说完吧。”安室透笑着说,“今晚浦野小姐不回家,我还需要去帮她拿些东西。”
“这个安室透对宴会那个晚上的所有事情都不知情啊。”福山翻着记录本,“也就只是接到电话后把浦野结夏从会场接走而已……完全没有思路啊。”
两人此时已经坐进了车里。
志水捏着下巴,思考刚刚得到的回复。
确实是再短不过的对话。安室透通过一个大型中介网站接到了克丽丝·温亚德的委托,因为酬劳可观,工作天数也不算太久,他爽快地答应了。
“我现在更惊讶他居然是日本人这件事。”福山说,“我本来以为是取了一个日文名字——居然真有驾照。”
两人没有冲动,只围绕个人信息和宴会当晚问了几个问题,显而易见的一无所获。
“一点问题都没有——虽然我很想学之前看到的那个侦探一样,说‘这才是最大的疑点’这样帅气的话,但是安室透完全没有参与当晚的宴会,其他的都十分合理。”福山叹气,“没有突破点呢前辈。”
“……”
志水将之前的东西连起来,发现除了玻璃窗边的浦野结夏、消失的“早野奈美”,这件事竟然再没有别的突破口。
“啊,保镖的身份,就是2502里面的六个人都查清楚身份了。”福山翻着手机,“因为尸体残缺没办法确认每个人的具体死因,但想来应该都是被毁尸。其他人都一一确认过,都是从宴会开始就在场的,中途除了服务生基本都是两两一组在一起。”
他换了一封邮件继续说:“早野奈美的家庭医生成田前辈拉着高须前辈一起去问询了,那个家庭医生负责了两户人的上门看诊服务,这几天轨迹很规律,周围也有目击证人,基本可以确定没有问题。”
“继续监视家庭医生吧。”志水长长呼出一口气,“对了,早野奈美病好了吗?我想再过去方面问她一些有关藤本滨宴会的事,比如是否认识浦野结夏,信件也算。”
“我问问。”
福山下车打电话,志水抱着手臂思考究竟怎样才能通过浦野结夏把那个变装高手引出来。这件事得尽快做才行。即使安室透是保镖,碍于男女有别,也不可能全天候保护在浦野结夏身边,如果真如他所说后面克丽丝要过来陪妹妹,可就真找不到机会了。
“……福山啊。”
车门被拉开,短促应着对面说话的福山坐进来,他挂断电话:“我问完了前辈,那个管家说今晚可以……怎么了?你想到什么了吗?”
志水面露难色。
“不,不如说我觉得怎么做都没效果。太过激了我怕打草惊蛇,慢慢来我又怕那些人已经离开了。”
虽然心中向上的渴望愈发强烈,志水仍然坚守住了心底的冷静。
这次是秘密调查,关系到他们四人——最初和他一起的成田正利,成田拉来的高须孝志,以及调到自己手下的福山,关系到四人今后能不能多往上走几步。志水不敢有当时孤注一掷报名的劲,至少还是参考一下他人的意见。
公安的人是不可能的。那些人的鼻子比狗还灵,随便一问就会露馅。到时候被分功劳都算好的,万一被直接捅到上面去——
需要考虑其他部门的人。
虽然与其他部门关系向来不好,但志水脑子一转,就想到了福山提过的萩原研二。
爆.炸物处理班转搜查一课,最近被目暮十三称赞不已,在福山询问时也能给出有用的建议,或许可以试一试。
“你有约时间吗?”
志水盘算着。
“啊,老管家说九点以前可以。我想我们今天要去就答应了。”福山挠挠脸,“需要我跟他们约个具体时间吗?”
现在才是下午。
志水有了决断。他问:“你和萩原研二很熟是吗?”
“嗯?萩原前辈?”福山眨眨眼,“勉强能说上几句话吧,我感觉应该还没到朋友的关系。前辈的意思是找萩原问问吗?”
能进公安的没几个是笨蛋。福山脑子一转就明白了这位前辈想干什么。
“嗯,我们先找萩原,征询完他的意见后再去早野家。”志水点头,“我没怎么和他打过交道,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放心吧前辈!”福山拍着胸脯,“萩原很厉害的!我们一定有办法的!”
……
“小阵平,今晚我不和你吃饭了哦。”萩原研二接起幼驯染的电话,语气轻快,“可以后辈要请我吃饭,说是昨天的建议很有帮助呢~”
“虽然我来是告诉你今晚不用等我……但这话听着真让人火大。”松田阵平斜着眼神,“明明昨天我也在吧,福山那小子为什么只叫你?”
“唉?小阵平是说自己成为反面案例这件事吗?”
“……喂,hagi。”
“哈哈哈,开玩笑的。”萩原研二靠在窗边,“是值班吗?记得休息,别疲劳工作。”
“也算值班吧。老头让我们待命,说有个炸弹残骸要送过来,让我看和鉴别课一起看看是什么种类的炸弹。”松田阵平在电话对面有些暴躁地揉头发,“可恶,现在这些事全都落在我头上,我当时就应该跟你一起去搜查一课。”
“我离开也没几天吧,小阵平。”萩原研二算了算,“而且老头知道会哭的哦,说不定当场就会把我们的调职申请撕掉。”
“不,应该是转过身撕掉,再丢进碎纸机。”松田阵平回想最近的场景,“他才把所有请假的报告都打回了,说‘让你们准时下班就不错了不准请假’。”
萩原研二大笑。
“行了,我先挂了,记得替我好好问候一下福山怎么不请我。”松田阵平看看桌上的报告有些头疼。萩原研二挂断电话后看看时间,估摸着快到自己可以偷跑的时候了。
他从口袋里摸出包烟,打算去吸烟室待一会。身后有只手按住他的肩膀,力道略大,他顺从地举起手,熟练地讨饶:“饶了我吧,佐藤警官,最近压力可是很大的啊,我只是想去抽根烟。”
“少来,萩原。”佐藤美和子竖起眉毛,“你借这个借口跑了好几回吧?目暮警部说了,这几天上面的工作岗位在交接,下面承接的部门压力很大,要我看好你,不能提前下班。”
“唉——被点名的只有我吗?”
“当然,典型。只是一根烟,偶尔不抽也没关系吧?快和我回去,一会万一要出警又找不到你。”
“是是。”萩原研二笑,“那提前两分钟放我?后辈约我吃晚餐,前辈总不能迟到吧。”
“没事做也不可以。”佐藤美和子看着这个被自己推着往前走的风云人物,寸步不让,“你提前走的话,临时多出来的工作又都是我来,我才不要。”
“哎呀……”
.
萩原研二离开警视厅到楼下时左右张望,看见了车边的福山。他殷勤地拉开后座车门,萩原研二眉头一挑,镇定地上了车。
后座有人。
看到福山动作时他就有这个猜测,没想到真有。
这位略年长气质较沉稳的人对他微微颔首:“初次见面,萩原警官,我姓志水,是福山的前辈。”
也是公安。
萩原研二笑着打了招呼,撑着脸看向窗外没打算再说话。
自己除了偶尔提前下班也没干什么事,公安找自己做什么?
萩原研二表面上笑着,却完全没有表现出沟通的意愿。专心开车的福山没注意到尴尬的氛围,仍然笑容满面。
一路到达预订的餐厅。萩原研二推门下车张望,这里离市区有些距离,不远处的高楼被警戒线围住,借着夕阳,他看清了那栋楼,微微瞪大双眼。
“萩原前辈,想吃什么还请尽管点!”锁好车的福山闭着眼超大声,“今天还有想要请教的事情,所以萩原前辈不必客气!”
“是吗。”萩原研二礼貌笑笑,不像前一天那般亲近。
“是我失礼。”福山轻咳一声,“毕竟是我想拜托,所以找了福山帮忙。因为怕你拒绝所以没有提前说,抱歉。”
“不,没什么。”萩原研二笑,“二位想必还有任务在身,能帮上忙真是太好了——那我们速战速决吧?”
志水皱眉。
这家伙……
“确实是这样……!好的!萩原前辈,志水前辈,快请进!”傻乎乎·福山根本没能起到调节气氛的作用,志水冷着脸率先走进餐厅,萩原研二保持还算礼貌的微笑,福山小跑着超过两人,轻车熟路带着人到自己定好的位置。
“这里是前天藤本工业出事地附近吧?”
等福山坐稳,萩原研二率先提问。志水双肘撑在桌子上,点点头。
“那么——”萩原研二顿了顿,还是继续问,“是和福山所说的‘大小姐’有关系吗,志水警官?”
“……是。”
志水原本撑起的身子泄了气。他向后靠在椅背上:“萩原警官真是厉害啊,不愧为最近的新星。”
“很显而易见的事。”没有应下这一声夸奖,萩原研二垂下头,“才问过我有关藤本工业询问的事情一天,今天连带着前辈一起来了,要说没事才奇怪吧。你说对吗,福山?”
“不愧是萩原前辈!!”
萩原研二笑笑,又看向正对面志水,今晚真正的谈话人:“那么,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
“……昨天的帮助,让我们顺利得到了情报,有了推论。”
对面坐的是见识过很多奇怪刑事案件的搜查一课刑警——即使只有五个月,作为总部坐落于东京的警视厅也能经手太多的案子。
这样的话……
“我们得到了线索,这个案子与一个组织有关系。至于是什么组织恕我无权奉告。”志水想,简单直接或许就是最好的,“那个组织的人来无影去无踪,但是通过勘察,我们发现一个人或许与那个组织的人有关系。”
志水打开包,从对折的地图中抽出宴会场的示意图,在一个角点了点:“这里,当时窗户被狙击了。藤本滨社长当时在台上讲话,大家几乎都围在了靠中间、也就是另一侧的位置,虽然仍有部分站在靠后的位置……但是站在窗边的只有一个人。”
志水手指随着话语在示意图上移动,最后回到原本玻璃窗的位置,指尖重重地在上面点了点。
“这就是昨天我们重点的关照对象。”
萩原研二手按上桌子:“抱歉,打扰一下——福山,这个对象是你说的原本的二位吗?”
“是的!”
“那福山昨天说的非富即贵的意思……”
“藤本工业小有规模。”志水委婉解释,”请来的人都是……所以福山担心自己说话的方式,多人施压即使是公安也有压力。”
萩原研二点头:“好的,还请继续。”
“我们问过这位重点对象,但是她什么都不知道。”志水解释,“她站在最后是一边生另一位的气一边抹眼泪,不想被其他人看见,就是我刚刚提到的两位中的另一位。然而我们去过后面这位家中,她当时并未出门,生病在家,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抱歉再打断一下——方便问问藤本滨是怎么死的吗?”
“……”志水沉默,“查不出来。死亡的房间发生了爆炸,所有证据几乎毁灭得干干净净。不过结合窗户被狙击来看,大概率也是发生了狙击。”
想起好友下午电话中所说的炸弹残骸,萩原研二心中有了猜想,没再问出“怎么有这样精准剂量且威力适宜的炸弹”的问题来。
“重点对象在爆炸时有不在场证明。”志水继续说,“我们走访了共十户、加上后来同样被列为重点对象的人家,收集了他们当晚的服装,都没能检测出硝烟反应。所以我们怀疑藤本滨和保镖都死于狙击和爆炸。”
“衣服被替换的情况是否会存在呢?”
“后来新加的八户不确定。”志水平静地说,“重点对象二号没有来现场,一号的衣服由福山确定了没有被替换过。”
萩原研二看向福山,得到对方一个骄傲的笑容。
“我在和她聊天的时候把不显眼的黑灰抹在她裙子上了!”福山兴致勃勃,“拿到衣服后我确认了,黑灰还在裙角同样的位置,闻起来味道也对,就是宴会时候的那条。”
“……福山。”萩原研二笑,“这样很不好哦,会被女孩子嫌弃的。”
“唉?”
“咳,说回正题。”志水握拳轻轻一咳,“所以我们现在思路断了,想请教一下萩原警官你,我们是否有什么疏忽的地方——毕竟,我们听说你在最近的案子里发现了很多一开始没有发现的线索。”
“即使你这么说——毕竟我没有看过现场,也不知道完整情况。”萩原研二捏着下巴想了想,“对了,那个不是二号的人有办法查到吗?”
“没有。”志水无奈道,“我们正为这个发愁。据说当时在会场,一号和二号第一次认识。二号约一号出去,使一号在中途有段时间没有不在场证明,而后二号直接消失了。我说的二号都不是指在家的那位本人。”
“我知道。”萩原研二点头,“会不会是一号在此期间动手解决了保镖,然后放置了定时炸弹?”
“怎么会呢,萩原警官。”福山最快,直接说出来口,“那个浦……一号小姐才十五岁,虽然个子比较高但是整个人柔柔弱弱,即使天黑我也不会看错的!”
“福山!”
福山意识到自己又说多了,手动把嘴巴拉上了。
萩原研二感慨:“哦——十五岁啊,真是年幼。”
“咳,所以就更难办啊。”志水延时性地咳了咳,抬眼等待萩原研二说话。然而那萩原研二撑着下巴,像是听故事一般听着。
“萩原警官。”
志水忍不住开口提醒,萩原研二笑眯眯地应声。
“……不论怎么说,萩原警官说点什么吧。”志水压下心底的恼怒,“我们实在是没有什么思路……通过我刚刚的讲述,萩原警官有想到什么吗?”
“完全没有哦。”
“萩原!”
“别生气嘛,志水警官。”萩原研二不紧不慢,“我刚刚说的几点你们都证实过了不是吗?公安是精英——完全不用我这个小小的警察插手吧。”
“你是在嘲讽我吗?”志水冷声问。
“不不,我只是想,如果只是这样的小事——志水警官完全不必来找我才对。”萩原研二温声说,“这样的小问题,福山能讲得更全面,也能告诉我更多的信息。”
“……职责所在,无可奉——”
“所以。”萩原研二打断志水,“既然志水警官肯定、甚至带着福山亲自来找我这样一个小小的警察,肯定还有点别的想法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