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界,时隔九载。
自云国与赫圻签订休战盟约后,君主陈煐轻徭薄税,商户之子才能出众者亦可科考选拔,选贤任能门槛不再只为士族大家而设,寒门士子在朝堂渐渐有了一席之地,云国国力更甚从前。
得胜第八年,云国皇室经层层试炼,长公主旭泱凭借十余年的功绩与声望稳坐储君之位,成为云国建国以来第一位皇太女。
这皇太女,驻守边关杀敌无数威名赫赫,回归朝堂亦是辅佐皇帝进行改革,颇有建树。
从前嚣张跋扈的恶名如今兜兜转转,真正成为飒爽英姿、文韬武略的美名。
近十年间,这皇太女性情稳重,爱民如子,颇有其兄长前太子嘉钰太子之风。
只是,皇太女唯一的不足便是,如今二十六岁的年华,仍未婚嫁,就连从前一直跟随左右的那位贺煜将军,也已经成了亲。
可偏偏奇也怪哉,这皇太女身边的儿郎倒是不少。
从前便有那位惊才绝艳的宋氏郎君侍奉在侧,而这郎君未等洗净污名一展抱负,却不幸死在那楚城,竟是个可怜人。
却说这太女倒是在这宋氏郎君死后的同年深秋,收了十余位儿郎在其府中,皇帝一心疼爱皇太女,倒也放任,不曾说些什么。
世家自此亦动了些心思,那公主却一转态度,年少的世家儿郎无论如何也塞不入公主府中。
据传闻所说,皇太女后来所收的这十余位儿郎,倒是态度一致的温顺懂礼、不争宠不闹事,更是对已故的宋侍君推崇至极。
故而皇太女这风流之举,颇有几分爱屋及乌的意思,反倒算不得什么大事。
楚城,公主府内,旭泱一身蓝黑色窄袖武袍,乌发高束成马尾,手中持着一方带着裂痕的罗盘,沉声问道:“姜师兄是说,这罗盘的主人,昨日出现在这缙山山谷?”
垂星宗大师兄姜随,如今的云国太史,向她详细解释道:“这罗盘此前贺煜将军保管得当,又有那位司太史留下的纸笺注释,虽历经九载仍留有罗盘之主的气息与术法痕迹。这些留存的痕迹,昨日出现在了缙山山谷之中。”
旭泱听罢,唇角现出一丝弧度,笑道:“很好,竟是不请自来。本宫近几日左右无事,便在这楚城看看,这罗盘的主人,究竟是人是鬼?九年了,本宫还记得那时他是如何搅弄风云的,无端之祸害了许多将士留在这山谷中,这笔账,本宫定要他还回来。”
姜随似兄长般,温和看她,摇摇头道:“明知劝不动太女,既如此,在下便助殿下一臂之力,也算替我师弟报仇。”
旭泱神色怔忪,而后闷声道:“他那人,徒留下我们牵挂,自是离开的潇洒,不值得师兄替他报仇。”
姜随笑着看她,而后抬眸看向屋檐之下的落雨,轻声道:“我见殿下每每言语之中对师弟咬牙切齿,可殿下心里却放不下他。”
旭泱听着滴答滴答落在檐下石板的雨声,喃喃道:“姜师兄,我知道他不是想离开的,他有不能告诉我的苦衷。每每想起那日的光景,都如同幻梦一般,缥缈虚浮,那日带他离开的少年说过,让我记得自身的责任和初心,我勤于朝政,不敢懈怠,努力做善事,行大道。可他真的会回头么?”
姜随思忖后,不知想到什么,倒是颇为看好道:“殿下不试试,又如何能知道结果呢?师弟是在下看着长大的,他性子虽冷,却是个重情重义的,虽然面上不显,可许多时候,却是个口是心非的。”
旭泱放下此事,转而道:“姜师兄且随我来,与我前去见见驻守此地的几位将军。既然这罗盘之主无端出现在我云国边城,不知又在打什么主意,这次,有师兄在旁相助,若他敢出头惹事,本宫定要让这厮有去无回。”
一队轻骑漏夜而出,埋伏在缙山山谷两侧树影之中,夜色愈浓愈深,缙山西侧山脚下忽而狂风大作,从赫圻军队驻扎的营帐之中升起火光来,火舌随着风势渐起。
火焰之中,阴风怒号,不少凡人肉眼看不到的阴兵从地底被火势逼出,困在火墙之中。
恶鬼阴兵畏惧般看向半空中,连连挣扎后退。
藏蓝法袍随风飘动,法袍之上山水暗纹明灭闪烁,在这深邃漆黑的暗夜之中,宸绛抱琴而立,像是火中生出的神灵。
他足尖轻点,眉心银白印记似是闪着光般,于火墙之上盘膝而坐。
素手拨弄琴弦,空灵悦耳的琴音化为有形的光网,如月光散落地面。
他眉眼低垂,叹道:“尔等修行不易,却入歧途为虎作伥,终被恶果反噬,化作这失智恶鬼阴兵。如今,本君赐尔等清明一刻,可曾为所犯之事后悔?”
恶鬼缚于光网之中,疼痛难抑,身上怨憎戾气无形消散,不少精怪化作半人半原形来,火墙之内显得愈发骇人。
这火墙依赖神力而生,不曾熄灭一分,或上前一寸,只是将他们困住难以逃出。
凡人肉眼所见,无非是意外的山火。
旭泱看着山下赫圻营帐处,不曾扩散不曾熄灭的火墙,眼眸微微眯起,悄声问道一旁之人。
“姜师兄,这山火,火势蔓延得有些快了。赫圻军帐临山,这仲春起火,怎得不过一刻之间,竟成了火墙?”
姜随并起两指,隔空折下一截柳枝,口中念诀,起手结印,而后抬头看向夜空,正色道:“似是天机,我等不可窥视,那火焰升起处浊气甚重,军帐四周草木凋零,亦是不详之兆。”
旭泱点头,勒令一众将士原地留守。
而后感受着莫名急促的心跳,思索片刻道:“既不可窥视天机,那我便去近前看看,也算不得窥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