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一道阻断声音的阴阳结界缓缓笼罩住整个大殿。
嬴政饮了口茶,“说说看。”
“王将军出身将门,与蒙恬将军一样,是帝国倚重的将星。三年前,王将军平定农家有功,以此为契机屡立功勋,如今位列上将军,重现了数十年前王家的荣耀,作为将门虎子,王将军是异常优秀的军人。”天机官道,“但若论及为臣之道,王将军是否合格,恐怕只有咸阳城中的相国大人可以评论。”
嬴政看着杯中茶水,沉吟片刻道:“想不到天机官也会说这些场面话,朕这是初次与天机官以君臣之礼相见,不想天机官如此明理,不知是不是国师平日也会耳濡目染。”
“陛下心中自有定夺,却有意问臣的意见,臣不该讲。”白衣行礼道。
嬴政不语,她知道今日恐怕逃不过这一问,答便是了。
“王将军近些年声名大噪,适逢蒙将军北击匈奴,朝中无人掣肘,一时有超过李大人的势头。
王离恪守礼制,行事挑不出毛病,但其人放肆大胆,作为军人自然勇武无双,但作为臣子,却并不合格。
君子群而不党,王离却与中车府令私交甚密,传言虽不可尽信,但非空穴来风。”
嬴政略一思索,笑道:“原来天机官是在暗示朕这件事,”他轻轻婆娑着茶杯,“这件事放在一年前,朕还会以罔论天家秘辛论罪,但放在如今,倒也该提一提了。”
“说起来,朕好像也没问过国师的意见,天机官与国师同气连枝,今日若能有所得,朕也能猜得到国师的意思。”嬴政沉声,眼中却如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虽不用内力,殿内却形成了一股很有压迫的气势。
天机官盈盈起身,绕过屏风走到嬴政面前行礼,“陛下高看臣了,陛下只问了臣的意思,臣不敢欺君,自然要实话实说,但星魂国师的意思,陛下还要再传召询问才是。”
“哦?”嬴政冷哼,“阴阳家如今尽归他手,朕记得,可多亏天机官出山。”
“国师寻臣出山时,臣却是不知,但占卜之术却看到了太多世事纷扰,陛下喜欢这些,臣也可以如实交代,只是...臣原以为这些年,陛下早就不好奇这些事了...”天机官颔首低声道。
世人盛传的剑圣神女对自己低眉顺目这一点对嬴政相当受用,只要她肯服软,为君者自然没有理由难为一个小小的天机官。
这么多年无人入主他的后宫,却不意味着皇帝不能用别的法子解闷,就像现在,平台行宫中只有他二人,佯怒吓一吓天机官这张皮下面不谙朝廷秘辛的女子,也是种不错的消遣。
“听闻天机官的占卜之术,就连国师也自愧不如?”嬴政突然转移话题令她着实松了口气,立刻点头等待发落,嬴政想了想,“既然如此,朕问...帝星近来如何?”
听起来是个正常的问题,嬴政立天机官,本意就是观测帝星,但同时作为药师的天机官却体会到了另一层深意。
她奉命配药给陛下治病,说是药,却是种不可依赖的法子,一旦身体要靠此物支持,已经如长堤将溃了。
“陛下...”她看着嬴政已经有些倦容的面庞,臣子不得直视龙颜,但作为药师,她清楚,昨日此刻方才服的药,本来足够支撑两日的,现在只经过一半的时间就失效了。
“朕不希望从天机官口中再听到和他们一样冠冕堂皇的话,朕的身体,朕心里清楚。”
她轻轻叹了口气,是啊、他应该最痛苦才是,“陛下可还记得昨日此时的药方?臣...开的是两日的剂量。”
嬴政听罢倒没什么表情,许久后,才似乎释然般出了口气,“朕知道了。那朕便再问一句天机,两年前,东郡出现荧惑之石,上面的字究竟是什么?”
“亡秦者胡,始皇帝死而地分。”
“只此而已?”
“见过这块石头的百姓都已被灭口,章将军从名为孟姜的女子口中得知实情,却也在之后于驿馆遇袭,那孟姜此后也去往边关寻夫,再无音讯。”她说,“所有可行的解释都不存在了,剩下的就是陛下得到的,最合理的也是唯一的答案。”
嬴政盯视着面纱后的女子,“亡秦者胡,这‘胡’要何解?北方匈奴作乱,可谓胡,朕不擅解谜,天机官不如提醒提醒朕,和还有其他解法?”
她不禁感叹,帝王之位上坐的果然是绝世英才,“陛下,十八世子胡亥,也可为‘胡’字之解。”
“大胆!”嬴政声色俱厉,却很快舒展龙眉,轻笑了一声,“天机官真是直言不讳啊。”
白衣站在殿中阖目不语,就在刚刚,面前这个坐拥九州的男人前所未有地轻松。
一年前,因为荧惑之石上“扶苏立”三字,生生将一向体弱的公子扶苏与其辅臣蒙恬派入北境,这其中是否有过后悔早已不得而知,时至今日依旧对这三个字耿耿于怀,或许已经是追悔莫及的证明。
她心思一动,莫名地开口问道:“陛下,若扶苏公子后继有人,又当如何?”
嬴政猛然抬头,瞳仁不可置信地骤缩,从那张面无波澜的脸庞却得不到丝毫暗示,“若是如此...”他长叹一声,“许是朕下错了一步。”
所以,扶苏与胡亥,两个最出众的子嗣在他眼中,只是两颗棋子?
江山易改,王位无情。这个位子坐的久了,血脉、权力、财富,这些凡人趋之若鹜的东西,在帝王眼中早已形同虚设,万物以帝王为尊,何况两个他赋予生命的人?
“不知...臣还有没有机会参与这场棋局?”她问。
“哦?”嬴政饶有兴趣地问:“天机官测天机时运,也对权力争斗感兴趣?”
她笑道:“出山久了,难得这个游戏参与者众多,臣也想进局看一看。”
“那天机官便进来看看,或许你有机会替朕看到终局,记得知会朕这一局结果如何。”嬴政道。
“陛下!”白衣微怒,“怎可妄自菲薄,会缺损命格的!”说完见嬴政支着头,像发现了什么新奇东西似的看着她,与此同时,胸口剧痛也再提醒她,方才太激动了。
情绪一但激动,噬心咒便反噬,这是天机官最后的伪装,也是最后的防线。
她自知失言,连忙暗中抚平剧痛,与嬴政的距离并不能让他看到,此时的天机官背后已经大汗淋漓,“...臣失言,请陛下责罚。”
嬴政心情不错,免了她这次的失言,“天机官亦舟车劳顿,今日便早些修正吧。”
她压着慌乱离开大殿,回到别馆,一口鲜红的血便吐了出来,好在她手疾眼快掀起了面纱,弄脏可糟了。
想不到星魂的噬心咒已经修炼到这般境界,她一边修整一边盘算,自己与阴阳咒绝缘,却依旧能被噬心咒伤到这种程度。
“星魂大人,不会还为我改造了噬心咒吧...哎,真是看得起我啊。”
此时,刚成为天机官兼剑圣的白瑶,丝毫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了流沙、诸子百家的眼中钉。如果知道区区一个施了易容术的面纱能惹来这么大误会,当初就该冒着跟罗网对峙的风险露出真容的。
可若是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依旧会戴上面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