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多唱苦情戏,狱中多藏苦命人。
那被赵汾面上能动的皮肉全被他胡乱拧起,层层叠叠,歪歪扭扭,瞧来狰狞异常。
“大、大人……药,给药啊!”
“您说说看,我在这儿一日三餐伺候着您,还不够?怎么光想着药呢?”付溪在炉子上烤着烙铁,“再说,那五石散实乃我朝禁药,我再有银子也不知跑哪买去啊?不如您说与我听,究竟去哪要?”
“那位大人有!”赵汾挣扎了会儿,说。
“哪个大人?”
“史裴史尚书有,他有啊!大人!我求您,救救……救救我罢!”
“哎呦,史尚书有药,他有银子没有?”付溪将那烙铁往他腿前晃了一晃。
那赵汾嚇得猛然将腿往里缩,谁料那腿痉挛起来,弹起来便往灼铁上印。付溪见状却无丝毫要把烙铁移开的意思,任那铁将赵汾的腿烫得嗞嗞冒烟,还飘出些焦味来。
“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将外头看守牢门的狱卒吓得直打寒战。他们缓缓咽下一口唾沫,旋身瞧了眼,就怕那狂悖无道的付少卿扒着狱门伸出只烙铁来。
他们有时都不知这沧桑狱门关的是犯人还是这付溪。
那人儿真真是位活阎王!
“哎呀呀,这是您自作自受罢?我没打算真摁下去的!”付溪将那烙铁搁在了炉上,笑得森森然,“那么大笔银子究竟哪儿去了?”
赵汾霍地疯了般,吼叫道:“史家!史家!史家!你问史家去啊!付溪!我……我乃证人而非罪人!我已把知道的全都招了,你究竟还要逼供到何等地步?!”
“嗬!自暴自弃啦?”付溪笑道,“您妻儿已经招啦,他们说自个儿身上那些伤痕全是您打出来的!还说您服五石散后便发起疯来……”付溪凑在他耳边道。
那赵汾涕泗横流,其时却是扯着嘴角,虚弱嘲笑道:“骗、骗人!我从未将我服五石散之事说与他们听!”
付溪将面上笑卸下来,狞笑着将那烫的冒烟的烙铁往赵汾另一只脚上狠狠一摁。
他的手不过停了停,赵汾腿上烧焦的黑肉便粘在了烙铁之上。他见状便使了猛力,毫不留情往外一扯,将那人的皮肉撕裂开来,露出一个血淋淋的大窟窿,没一会儿深红色的凝血便全都揉在了肉里。
那赵汾虽已痛不欲生,可迎头泼下的凉水叫他无法昏去,只能忍受着七八种刑具攀上他的身子。
有人敲那狱门唤道:“禾川,你歇歇罢!外头有人寻你!”
付溪一身是血,眯着眼瞥了何夙一眼,笑道,“好哇!叫老子好好瞧瞧,是哪个不识好歹的东西来败老子兴致!”
付溪临走拍了拍那赵汾的脸儿,说:“大人可别晕咯!等我回来,便给您最后一次机会。您若还敢诓我,我全尸都不给您留!”
“滥用私刑……付溪……你清楚这是多重的罪!”赵汾朝他啐一口血沫。
“您也忒天真。”付溪轻而易举地躲开,笑道,“这缱都的大理寺里头,每个人手上都多少沾点不干净的血。你死了,这案子便是悬案一桩。只要找不着史家私吞黄金的证据,不久史家人便会官复原职!而你却因诬告朝廷命官白白做了刀下鬼!好好想着罢,赵大人!”
那付溪抵着狱门,又道:“提点大人一句,不论曾有何人答应您会替您照料一家老小,待您死后,恐怕连一个铜板都不会有人施舍给他们!所以,还是尽快张口罢!没准还能苟得一线生机不是?”
***
付溪从青龙门里走出去,迎面遇上一人,长眉倏然拧起:“您来这儿做什么?恨不得快些沾一身腥?”
那人用帕子捂着鼻,轻笑道:“我这是弩下逃箭。”
“干什么冒这般大的险来寻我?”
“想亲自瞧瞧这案子审得如何了。”薛止道松开了帕子,“好一阵子没嗅过人血的腥气了。在战场上泼一身血尚且不避,下了马不知为何却又这般矫情起来,嗅到还常犯恶心!”
“那人太倔,咬死了史家。”付溪用一种不理解的眼神打量了他一眼,接道,“要史家难堪,有何用?史家根本是颗动不了的棋。”
“这题难解之处就在这儿了,若想搅局何必动那尤喜独身而行的史家呢?不过如若参局者只想胡乱扰局,倒也说得通。”
“我总觉着没那么简单。”付溪说着,把血随意在衣上抹了。
“两万两银子啊,栓着多少条人命……在堂上那程崖都快哭出来了,难得一个悲悯的官儿,顶着天大的压力告了史家,恐怕也是走投无路!”薛止道叹道,“不过,禾川,这么大的缱都,你要自何处搜起?”
“还没头绪呢!”付溪道,“又怕打草惊蛇。总之,得先去看看史家。”
***
薛付二人正沉默着往外头走,大理寺外赫然冲出个气喘吁吁的绯袍官儿。他气也不待缓匀,便急急忙忙道:
“付少卿,您……您去搜搜那废了的翊王宫。”
付溪把来人看仔细了——原是他那太学同窗,大名鼎鼎的三元郎林题。他同林题先前曾有过节,自脱身太学后便是碰着了也当陌路。
今儿实在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林侍郎,您先冷静些罢!”付溪方准备帮那人顺顺气儿,却见自己满手凝血,怕吓着了这文里文气的三元郎,便将手兜在身后,问,“何出此言?”
“运银的数目虽由户部清点,但银子运出城门后便由北衙禁军护送至阳北道。”林题喘着。
“我翻了北衙禁军值班的,那册子上白纸黑字,记得清楚。那次运银子的全是老将,从事护银之事少说都有三十年,且个个过得清贫,断不会做些监守自盗的烂事儿,更何况他们根本就没法让随车的户部巡官同他们沆瀣一气。因而,只有一个可能,这笔银子在押送出城之际已有了缺漏。”
林题顿了顿又道:“这么大笔银子,走水路就得走北门,可紊州在南方,若走北,路途太长,势必会被人发现。走南,只有陆路可行,且道上关卡可不止一道。两万两银子那得用多少辆马车?过一辆便顶着一个被发现的风险。我料想,这么大笔银子应是还没出城。”
付溪见那林题滔滔不绝,好容易才停了下来,揉了揉眉心,又问:“那么缘何搜翊王宫?”
“翊王宫一宽敞,放两万两银子那是绰绰有余;二偏僻没人,且不说藏银子,就说日后取银子也是方便得很!从户部盗走两万两银子,没点权和钱根本办不成。如今缱都九家都怕受牵连,盗银者若不傻,也应知不能将银子藏在府里头。”
付溪眯眼笑起来:“多谢林侍郎指点,下官这就差人去搜。”
“不急这时!”林题不拘一格地扯了袍摆抹汗,说,“街上正是热闹时候,六扇门的衙役一出,势必搅得人心惶惶。不如午夜再行?那么大笔银子,就算从此时开始运,也运不走。那盗银者根本没必要再为自己留下些把柄,这么一时半会儿自是不会去给银子挪地儿。”
林题告辞时抬眸瞧了瞧站在付溪身后的薛止道,因不熟识便当做了京城里的闲贵人,点了头。
***
午夜,近百衙役撑着火把,纵马飞奔,鱼牌哐啷哐啷地敲着轻甲,像是在打鼓。
翊王府乃先皇二哥所居之所。那人是个武圣人,他不爱金银美人,偏爱杀敌戍边,在四疆立功无数。后因妄图行刺巍弘帝,被季惟三箭射死于府庙之中。末了,翊王府也被龛季营血洗。
手足相残总被世人诟病,巍弘帝便给他二哥编了个能写上青史的死法。
——炼丹疯魔,自刎而死。
衙役踹开翊王府里头的扇扇府门,最后在那正堂之中寻着了垒起堆叠的几十个箱子。那箱子上头还披着一条红字白布,写道:
“巍巍谢家,岂容鼠啮?缱都九家,血债血偿!”
付溪粗粗瞧过了,只掀了那白布,厉声斥责道:“一个个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点搬?!”
整整二十个箱子,户部贴上的封条甚至还没未得及撕。
付溪抽刀斩断一条,开了箱。那一千两白花花的银子在火把的映照下发着寒光,一锭锭垒得整齐。
付溪眸子里掠过一丝惊诧,只镇静地将那白布团起来塞到那被他开了封的箱子里头,沉声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