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外传来激烈的叫嚷声,反叛者和官兵的战争似乎分出了胜负。
此刻,挑起争端的主使必须要出面了。
杜光欧站起来,脸色仍有些苍白,可是,他不得不走了。
“记住,我现在是血皑城的敌人。牢记这一点。”他最后嘱咐道。
董莉莉轻声应,“嗯。”
“你也要记住。”杜光欧对董夜明道。
“知道了,麻烦。”董夜明没什么好气地说。不知道为什么,女孩看到刺客的尸体之后,好像突然有了改观,不再揪着杜光欧弑兄一事不放。
“你们快出去吧。”杜光欧道,“还有,葛马,黄王圣像后面的那具尸体,你负责让它消失。拿走她的匕首和短刀,藏起来别被人看见。小心别被划伤,不然没人能救你。结束之后,跟着她们,待在夏潜的灵车附近。”
葛马哀嚎:“消失是要怎么做啊?!”
杜光欧没理他,低头,深深地看了倒在地上的杜光遗一眼。
只在这片刻间,他下定了什么决心,目光抽离,头也不回往圣祠门口而去。
外面的情况非常混乱,流放者和精锐双方都死了人,有人趁乱逃了,还有人被吓得蜷缩在地。
杜光欧在旁望了一阵,以留给葛马解决尸体的时间,等了片刻,他才向人群中走去。
老人和妇女挤在一个角落,躲避那些杀红了眼的亡命之徒。反叛者高举武器,欢呼雀跃,他们以人多势众战胜了武装精良的精锐队。
这些仍留下来的流放者,大多是愿意追随杜光欧、一同执起叛旗向血皑宣战的人。这些人将落败的精锐兵挟做人质,将他们捆在一起,等待统帅的宣判。
杜光欧来到他们之间,目光坚定,笔直朝向前方。他面前的人纷纷为他让路,他则一路走到被捆住的精锐兵面前。士兵都被剥去了盔甲和武器,手无寸铁,身上多多少少都挂着伤。
视线低垂,目中无光。杜光欧借来旁人手上的尖刀,在众人讶异的视线中,一刀斩断束缚着精锐的麻绳。
“逃吧,我放你们走。”
精锐们盯着他,没有动作,像是不相信他的话一样。
“把圣祠里杜光遗的尸首带走,送给那愚昧的王,告诉他,他不争气的次子愿意发愤图强,努力坐上城主的宝座。”
杜光欧有他自己的考量,一方面,他需要他们把兄长的遗体带回血皑,这里消息也需他们一并带回,另一方面,这支精锐队隶属于杜光遗,是王室培养的精尖力量,让他们在这里白白牺牲,只会对将来的战局不利。
精锐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其中,突有人大喊首“大殿下”,向黄王圣祠冲去,紧接着,其他士兵也一拥而上。
有人牵来了杜光遗的鹿,那白鹿温顺有加,经历这么一场暴乱,丝毫未受惊扰。
白鹿不知它原先两个主人现今只剩一人,踱步到杜光欧身侧,无忧无虑地蹭着他的肩。
看到它,杜光欧就想起曾经,他牵着它送给兄长时,那个总是眉头紧锁、面色凝重的人偶然露出的惊喜之情。那是记忆深处的瞬间,如今有些模糊,盖着一层温暖的毛玻璃,影影绰绰,遥远而令人心碎。
杜光欧被它蹭得心尖一酸,他赶忙上鞍,以掩饰自己的模样。
坐上它,便是取代了鹿主人的位置。
在白鹿身上,杜光欧朝下望去——
那些人——那些罪犯、老人、妇女、平民、壮士,都以一种需要的目光注视着他。虽然血皑抛弃了他们,但他们在城市中长大成人,远离原野,远离自由,习惯了被管制,习惯了人与人之间存在等级的概念。旧主抛弃他们,他们便去寻找可以追随的新主,鲜少有人能从这个漩涡当中清醒过来。这些人是累赘,是战力,也是希望。战士们想要复仇,力弱者渴望受到保护,丧权者伺机东山再起,心灰意冷之人意欲重拾信心,失去家园者满目诉诸一个新的机遇。这些所有的诉求汇聚在一起,形成一道巨大的凝望,向杜光欧投来。
有可能,他们不在乎他是不是真的血皑王室,或许,他们根本不在乎他是谁。只是,流放者在期盼着,期盼此刻有人能来拯救他们的不幸,带给他们想要的,带他们去他们想去的。
成,则奉其为主,不成,则弃之灭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