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佛门因果,当真是有几分玄虚在的。
风长雪转身,几缕额发坠落,被乍起的微风吹动遮住眉眼,眸光比水光滟潋更甚,怅然道:“大人,我错了。”
她一向轻傲,即便与妄时相处时一口一个“大人”,也语调轻佻,让人感觉尊敬不足,戏谑有余。
选错一条小路,这等小事,实在担不起一句认错。
果然,紧接着妄时便听见风长雪继续道:“这几日,大人对我诸多戒备,我还当大人同我十分见外呢。东迦山上的湖连大壑,这等秘密大人都慷慨分享,”她顿了顿,似是苦恼,“我该如何礼尚往来才好呢。”
微风渐狂,云遮烈阳,在两条荒石嶙峋的岔路上,投下一片午时难得的阴凉。
“东迦山,未有佛缘者上去不得,山道如蹬天梯。”妄时回道,“既是无从验证之事,施主亦不必上心。”
“大人堂堂佛子,总不会骗我。”风长雪心情大好,一把拉住妄时就往湖的方向走,“更何况,要验证也不难啊。”
“玄门里,想不开跳崖的一年里总有那么十个八个,这几日我们又没有遇见什么孤魂游鬼,他们困于禁阵,总是要有一个归处的。”
风长雪翻过了小山坡,指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水面,“念一尊者虽说在阵法之上颇有造诣,也不见得在幻境之中当真拟出大壑来吧。”
妄时似乎猜到了风长雪的后文。
“湖,便是出境的捷径。”风长雪双手抱臂,朝妄时眨了眨眼,似乎在说,这八十一日,我是一步都走不下去了。
这个猜测,倒是与妄时心中的猜测不谋而合。
尊者仁慈,这个阵法既然是依慈悲而造化,那么阵眼则为“生门”。
生门属土,土生万物,有生生不息的意思,旺于四月,万物复苏,阳气回转。
从理论上来说,岔路两条道,无论怎么走都不会杀生,甚至未能走出禁阵之魂魄,也应当有重归天地的机会,是以验证“无一众生而不具有如来智慧”的轮回道义。
猜测毕竟只是猜测,行坐亦是修行。
试成功不过是早出几日,试失败可能困于境中。不需要也没必要冒险一试。
自己想及此处,是因为了解尊者所修慈悲道而非嗔怒禅,妄时看向风长雪:旁人又是如何知晓的。
思绪之下,妄时任凭着风长雪拉着走了一路。
风长雪想得倒是简单得很。
念一和尚每日蹲在那东迦山上念经敲钟,必然不是和魔修一般的恶趣味。能化出这么个幻境,自然也不是一个蠢货。
既不是变态也不是蠢货,就断没有将幻境照着自己家后山打造,再囤积无数尸首怨灵的道理。
只要妄时没说谎,幻境之中必然有和外界“疏通”的地方。
她此刻站在岸边,湖面平整无波,晚霞远黛均映其中,山水共长天一色,偶尔从林中窜出几句啁啾,虽不应情,但极应景。
风长雪忽而开口:“东迦山授意佛子入世,不是简单的眷顾玄门旧情吧。”
察觉到风长雪拉自己衣角的手放开,妄时跳过了这个问题,反抓住风长雪,将人重新往后带了几步,肃然道:“施主不曾考虑,若是猜错当如何?”
风长雪觉得十分有道理地点点头,“故而,我以身试险,以示诚意。”
妄时只觉得她要跳湖,不由将人往自己身旁带,不成想风长雪身软得很,直接一个踉跄栖身到了极近处,眼睫堪堪擦过妄时颈侧,扑落在耳后,在那一道已经长好的伤痕之上,带起极轻的酥麻。
风长雪哎呀一声,恶人先开口:“我是以示诚意,不是以身相许,大人自重。”
这么一打岔,妄时自然不能再拉着她了,避开几步双手合十,“得罪。”
“不得罪。”风长雪再忍不住笑,“大人身上好香。”
……
果真又是故意玩笑,无聊且幼稚的口舌之争。
妄时不知是无奈还是气恼:“芙蓉施主……”
“若是猜错,你我便是僧遇优昙,缘止于此。”不等妄时说完,风长雪嘴角微翘,反倒将先前的问题答了。
优昙婆逻,只开一弹指,常伴佛陀涅槃降生而出,世间只得刹那光华,区区媚修以此自比简直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