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埋下眼默不作声,尽力使自己看上去冷静,藏在身后的指尖却微微颤抖着。
琴酒宽大的身躯如无边黑夜将她笼罩,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感受到那一丝从牙缝中泻出的恶浊。
上帝总是一视同仁,撒旦才让人做选择。
说到底,她根本不该来。
沿着记忆的纹路回想起贝尔摩德最后回复的那封邮件,对她的称呼是兰,而贝尔摩德从来没有真正叫过她的名字,这么简单的细节……早该意识到的。如若新一看过那封邮件,一定会立刻察觉,瞒着他来到这里会不会根本就是个错误?
浸泡在潮湿阴冷的夜风里,兰如坠冰窖,恍惚间想不起这一路是怎么走来,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此时此刻,她应该裹在温暖的被窝里,怀着对新一的等待和明天的期待入眠,当太阳升起,又能看到朋友们单纯的笑脸,她的心会始终宁静安乐,没有一丝阴霾。可现在,她感觉孤独到了一种地步,无人可以诉说。
还是后悔了。
仔细解开勾住她心尖那一圈圈缠绕的丝线,她才不得不对自己承认,在决定来这里之前,有那么一刻,她相信了这个男人。
为什么呢?是因为他在那个无人所知的黑暗空间里救了溺水的自己吗……还是因为他轻描淡写地扔给她一个见不得光却怀藏故事的宝石?
可他做的最坏的事,就是误让她相信,在他心底存有一个无人发现的亮着灯的角落。
秒针滴答滴答往前走着,拨动本就不稳的心弦。贝尔摩德始终保持沉默,兰的目光落在桌面的黑盒上。琴酒顺着她的目光摊开盒子里的黑白胶囊,转给贝尔摩德观看。
“这里有你想要的东西,但人想要得到什么,总得付出点什么,你不会是那种不遵守规则的人吧。”
看到解药,贝尔摩德神色有片刻动容,可看到兰拼命摇头流下的眼泪,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又咽了回去。
琴酒神色愈冷。
看不清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当兰以为琴酒会杀了她或杀了贝尔摩德时,视线忽然变得模糊,在弥漫的烟雾中,几个全副武装的人破开金属门一下冲撞进来。
为首的是一个留着短胡子的敦实男人,看上去无端有些眼熟,想不起在哪见过。不过这似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如此剑拔弩张的时刻,那个男人将枪口对准了琴酒。
从来只有琴酒的枪对准别人,从没见他被谁的枪指着,这一幕着实散发着诡异气息。
琴酒将她从朗姆正对的枪口上移开,扔在身后冰冷的地板上。面对数个聚集在眼前的黑洞,他甚至从容不迫地从风衣兜里掏出一根烟点上,动作缓慢优雅得仿佛每一帧都在挑衅对手紧扣的扳机。
他与那个叫朗姆的男人交谈,兰听得云里雾里,只听懂两人同属一个组织,而组织的BOSS不放心琴酒,才上演了今天这么一出。
贝尔摩德全程不发一语站在朗姆边上,看上去朗姆应是她今天搬来的救兵,满屋子拿着杀器的人都用同样充满敌意的眼光看着琴酒。
奇怪的是,即便朗姆这边人数呈压倒性优势,她仍感觉琴酒居于上风,这种感觉太过诡异,也许是因为他高大身躯给人的压迫感,也许是因为他眼中横扫众人的锋芒,也许只是因为……他是琴酒。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是你杀了宾加,琴酒,你现在敢背着我解决我的手下,有一天你就敢拿枪指着我。”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个叫宾加的手下。”
“你……”
他们的对话如船底夜海,暗潮汹涌。兰隐隐不安,一直聚精会神观察着琴酒,时刻提防他。
因而,当她发现黑色风衣下潜伏的细微动作时,几乎是本能地,完全未经思考地从地上站起来,一个奋力狠狠撞向琴酒的腰部,在贝尔摩德惊慌的眼神和起伏的枪声中,朗姆枪□□出的子弹如利刃直直落入那件黑色风衣中,炸开一道红光。
鲜血溅染了白裙,兰目光空洞地看着眼前人倒向窗外,落进深邃无垠的夜空。
扑通——
沉闷的一声响,是水花吞噬的声音,大风争先恐后从窗户灌进来,摇得破旧铁窗吱嘎吱嘎地,在座众人因这突发的意外都短暂怔忪住,目光不约而同看向朗姆。
兰神色恍惚地看向窗外,那里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
贝尔摩德第一时间冲过来解开她身上的束缚,她双腿发软,还没来得及品味胜利的喜悦,就看到朗姆一步步朝她们走过来。
刚指着琴酒的那把枪,现在正指在她脑门上。
“朗姆!你做什么?”贝尔摩德挡在她身前。
“毛利小五郎的女儿,从她踏上这艘船,看到这一切起我就不可能留着她了。”
贝尔摩德上前一步,“我向你保证,她什么都不会说。”
“哼,你的保证没有意义。”
兰没有说话,只是懵然看着眼前陌生的场景,陌生的人,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不是来杀琴酒的?为什么要拿枪指着自己?
也许是她脑子里的世界太过黑白分明,才会理解不了这些人……可换句话说,如果他们和琴酒一样都是十恶不赦的人,那她还有必要去搅乱这汤浑水吗?
她刚刚……是不是做了多余的事?
就在兰感到无措时,贝尔摩德抓住了她的手。
枪声响起,贝尔摩德猛地将她往门外推,又用身体将所有人拦住。这些人包括朗姆似乎都对贝尔摩德有所忌惮,不敢轻易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