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兰发觉自己对琴酒的了解没有与日俱增,反而越来越迷惑。
岛上初见,他那堪称疯狂的行为模式就在她心里打上了烙印,那时他在她眼中就是个肆无忌惮的杀人犯,这样的人迟早会自食恶果……她那样坚信着。
然第二面、第三面,她发现他远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轻率,而是个心思缜密善于谋略的人,远不是她能对付的,更何况引以为傲的空手道都在他面前败下阵来,说不沮丧是不可能的。所以当被朗姆追杀,望向夜幕之下的茫茫海面时,她放弃了抵抗。
如果相信和不相信的结果都是死亡,那何不相信呢?
现在想想,心态就是在跳下去的那刻发生了变化。
那晚的月光很白、很亮,夜风卷着湿裙子却很冷。他从容地走在前面,她略微发抖地跟在后面,却在某时某刻,在裹得严严实实的风衣深处感受到了一丝暖,进而生出另一种奇异感受:
原来这人不带杀意的时候,是会让人有安全感的。
这样的人,为什么偏偏要站在黑暗里呢?
这才有了接下来的提问。
他的回答于她而言是无奈,也是新奇,循规蹈矩十多年人生里,她从未遇过如此潇洒得富有诗意的人,因而当飘散的银发背对月光说出“绝不回头”时,她哑口了。
肆意的人拥有肆意妄为的人生是很正常的事。琴酒的肆意有时令她无比恐惧,有时又令她向往。
兰一直觉得自己和别人口中谈论的乖女孩所差无几,也丝毫感觉不到体内有任何叛逆因子,直到新一对她说不可能,你做不到的,她才发现这种叛逆只是被藏了起来,并且藏得小心翼翼无比妥帖,天衣无缝骗过了每一个人,包括她自己。
那个微小的念头,就如热带雨林里逆光向上的小树苗,无论前方多少遮挡都拼命杀出重围,直至成长为参天大树,这个念头也在最浓密时被他无情斩断,可生命总是富有奇迹,它只是奄奄一息,并没有死。
她未尝体验过复杂的感情,无论是因改变而诞生的喜欢,还是因喜欢想要改变,都不重要了。
她放弃了。
喜欢又能怎样呢……喜欢就能在一起了吗?这个世界上多的是喜欢却不能在一起的故事。
可是现在,她几乎确信琴酒是喜欢她的,只是不确定到底是哪种喜欢。
每当那张脸面无表情沉默时,她都会怀念在别墅的日子,那些日子除了组织相关的一切疑问,他都会毫不迟疑地解答。
作为一个合格的领导者,他的书架摆满了厚厚一摞专业书籍,她才发现,没有社交需求的男人闲下来竟意外地喜爱看书,尤其军事科学与工程类书籍涉猎极广。有次无意瞥见他正在看的书,好奇上面的图案凑过去,是讲解各种炸弹结构、工作原理及拆弹技术的内容。她虽有过拆弹经验,但都是在新一的指导下一步步进行的,实则对其中原理一无所知,忽然就来了兴趣。
面对提问,他像台没有感情的AI机器一样不疾不徐地回答,说到难懂的部分还特意指抵书本敲了几遍。
那时她就发现,琴酒和新一是具有相似性的,他们都有着超乎寻常的推理能力和广泛的知识面,也非常乐于给他人讲解,不同就是,新一在讲的时候背后总暗含着“我厉害吧”、“快来夸我”这样孩子气的潜台词,而琴酒更像是纯粹地崇尚科学与知识。
这样想也不无道理,他说过喜欢冰冷的东西,冰冷的知识自然是其中一方面。
然面对她的愚笨,他也会显得没有耐心,尽管如此依然孜孜不倦,就好像把自己脑子里的东西放到别人脑子里是一件值得研究的课题。
好在她是个勤奋的学生,学不了100也能学个60,对他而言好像已经够了。
那个时候他们虽各怀心思,但相处起来却更接近真实的自我,所以她越发不能接受现在的沉默。
琴酒变了,这是显而易见的。
不知从何时起,他会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抽烟,会关心她的需求、尊重她的意愿,会在她发脾气的时候压抑自己的怒火,他的情绪变得稳定,也变得叵测。
兰不知道这能不能称得上为一件好事,她想,她也许只是不太习惯。
*
期限最后一天,兰起了个大早,想着安室透的提点,与值班巡查的组员联络后就准备下楼。
开门时,琴酒也正好走出来,双目对视,空气好似还残留着昨晚的味道。
男士沐浴露的味道。
因他昨晚的诡异举止,兰回到房间就早早洗漱睡下了,然而辗转反侧,鼻尖一直萦绕着那个味道,以至于今早起床眼圈都肿了起来。
反观他,一如往常顶着那副公式化的表情,长发顺直地捋到身后,连纽扣都系到最上面一颗,工整得丝毫不受影响的样子。
第一次同时出门,还是在早上,颇有种邻里之间工作日上班一起等电梯的局促感,而且还不适用于普通打招呼的方式。
明明没有几层楼,电梯却像卡住了般迟迟不上来。
“那个纸条有线索了吗?”
听到提问,他顿了顿,随即“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