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馆中秋的伙食比平日都好些,今天晚上厨房的阿姨们特地煮了冬瓜排骨和香菜拌牛肉。
师兄弟几个加起来不超过十五人,欢欢喜喜围在一起,肚皮吃了个浑圆。
仙荡武馆近几年招的生源质量不高,越来越多家长倾向于送到离这里三公里外的传统武术学校去,上午学习武术,下午上文化课,这种学校一般和淮城体育学院签了协议,优先进行招生录取。
几个孩子吃完都被赶回宿舍洗漱睡觉,还有三四个孩子后日要下山参加活动,正在屋外竹林下呜呜呀呀吹奏竹笛。
稚嫩的笛声为伴,吴磊清与许寻在亭子里喝茶说话。
“快有半年没上来了,在山下过得怎么样?”
“挺好”,许寻低头喝口茶,吃饱饭后,裹了一件周进的大棉袄有点热,扯开衣领让凉飕飕的山风灌进来散热。
吴磊清略微放心:“在馆里多住段日子,马上新招来两个孩子,根基不错,你也可以带带他们”。
山上的收生情况,虽不是如日中天,但不至于饿死。
许寻抿口热茶不作声,从前他在山上也是带师弟的,后来孩子的家长知道了他的间歇性精神情况,就不让他带自己的孩子。
时间久了,他就下山了。
“明日一早我就下山”,许寻摇头拒绝。
“诶”,吴磊清哪里不知道他的心结,将一根花白的辫子甩向身后,无奈叹气:“武馆就是你的家,任何时候你想回来,都会对你敞开大门,有难处要说,别憋在心里”。
许寻眼睛发酸,忍住情绪道:“嗯,知道,师父”。
说完,他感觉吴磊清话里还有话,张嘴还想多问两句:“师父……”。
“师父,热水烧好了”。
秦俞之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他们背后,喊吴磊清去洗澡。
吴磊清朝秦逾之摆摆手,看着许寻:“还早,你师弟好不容易上山,让我和他再聊会儿”。
“没什么事,师父早点休息吧”,许寻摆手站起来:“我也困了,今天想早点睡”。
吴磊清点点头,起身随秦俞之离开。
许寻回屋,周进已经把地铺打好。
周进坐在地上拆许寻提来的牛奶:“阿寻,这回上山就再多住几天吧,我在后山发现了一个兔子窝,明天带你去抓兔子”。
许寻给手机充上电,笑了笑:“明早送我下山呗”。
周进盘腿哀嚎:“大师兄一天冷冰冰的,没人陪我说话。在师弟们面前嘻嘻哈哈被师父看见又要罚我,你好不容易来了,就住一晚,太狠心啦!”
许寻脱掉上衣钻进被窝,翻个身道:“下次来”。
周进自顾自继续说:“你就住这儿怎么了?谁敢说什么?反正师父迟早把武馆交你手上继承”。
“别胡说!”
许寻着急地掀被子坐起来:“大师兄听见要生气的”。
“有什么好生气”,周进吸完牛奶,盒子精准投进垃圾桶:“你们两个都得师父真传,师兄那是勤奋,你有灵气,我看师父更嘱意你留在山上继承武馆”。
看他越说越欢,许寻阻止不过他,干脆趟回去用被子盖住脑袋,不听他继续说。
第二天吃过早饭,周进送许寻下山。
“去哪儿,我送你吧”,周进的车快到景区游客中心前,他问许寻。
“我就坐景区班车”,许寻摇头。
周进叹气:“要是我今天休息,就跟你进城了,咱们还可以吃顿好的,看个电影”。
许寻笑了笑,只说“下次”。
吴磊清管得严,每月只放四天假,其余时间不得离开仙荡山。
许寻坐上最早一班班车,中途换成公交车,最后在淮城第二医院下的车。
二医院大厅宽敞明亮,四处布置舒适的靠椅,配上温柔的灯光,环境比较安静,让人容易感到宁静和放松。
只是在闻到消毒水的味道时,许寻激灵过来。
医院再温度适宜,阳光通风好,他也不喜欢,特别是精神科楼层。
许寻靠近体检科缴费窗口,心率飙升。
中秋的体检中心,人不多,抽血、量身高体重、血压……。
“你有心脏过往病史吗?心率160快休克了”,医生看着仪器上惊心的数字,问道。
“没,只是有点紧张”。
“深呼吸”。
在医生的指导下,再次测量的心率降低了些。
第三次才降到正常水平。
许寻攥着检验单坐到五官科外的椅子上,下一站测视力的医生不在。
等待的时间显得格外漫长,他双腿自动震颤了两下,许连胜被抢救的场景在他脑子里像翻连环画一样。
“以后有事找师父,还有丁姐”,许连胜目光有点涣散,望着头顶虚空,眼泪唰唰流下来,不知道是因为眼部附近的器官已经失去了基础的调节能力,还是担心许寻。
一个精神状态很不好的儿子,曾经在漫长的求医过程中,还被怀疑诊断过阿斯伯格和急性应激障碍。
把这样一个儿子留在世上,失去父母,还有谁能真心地保护他?
没有。
许连胜想不出答案。
“爸”,许寻握住他的手,只能点头。
“他找你麻烦,就把我屋抽屉的硬盘给他,等我走了,他看了,就不怪你了”。
许连胜的气音很弱,许寻基本要贴着耳朵才能听清。
除了点头,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许连胜闭眼的时候,嘴里还总念叨“怪我,怪我……”。
怪他什么。
怪他带回陆简宏?
“黄医生不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