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晨晓有记忆以来,傅春晓女士就是一个玄学的存在。用思想品德学科里的话讲,她就是在春天的时候做秋天的事,在秋天的时候做春天的事,在应该做某事的时候做不应该的事。
晨晓刚出生没几天,傅春晓便撒手人寰——呸,撒手不管了,晨晓成天跟奶奶偎在一起,奶粉一吃就是大半年。有天傅春晓女士脑子一热,忽然母爱泛滥起来,把孩子一撮又喂起母乳了,喂得一发不可收拾,孩子嗷嗷喝不够,她一闭眼光圈乱转,硬生生喂到两岁,还是奶奶把晨晓抱下乡才戒断了。
晨晓三四岁的时候,傅春晓还常常喂她喝菠萝汁,心想孩子一定特别爱喝,每次一喝不哭也不闹了,直到有天进了医院,医生说是过敏,才知道原来是喝了菠萝汁厥过去了。
晨晓五六岁的时候,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脚踏车。有一年暑假,傅春晓把晨晓接回了家,兴致大发要教晨晓学骑车,还是四个轮的那种,晨晓学了一暑假,学得两轮的不会骑了,于是五六年级的时候又学了一遭。
晨晓初中就开始了住宿生活,住宿第一天,傅春晓春天般的关怀备至,大包小包装了一车,晨晓晚上饿了出来找零食,发现里面居然有一袋是垃圾。晨晓军训了几天,又病倒了,傅春晓电话里一听,风急火燎地把车开进了学校,给晨晓带了一个小药箱,同学们特别羡慕,说你妈妈真爱你啊,结果晨晓当晚上吐下泻,被送进医院时胆汁都块吐没了,医生说她对青霉素过敏,傅春晓女士还拿的药劲最猛的那款。
说她不上心吧,防备心理还特重。从来不让晨晓上同学家玩,生怕对方父母是个人贩子,或者法制频道里侵犯儿童的变态狂。可是带着晨晓跟朋友逛街,晨晓跟丢了她也没发现,喜滋滋地回到家,才发现孩子没了。
晨晓读的那所初中是个私立学校。特别变态,作业多得比黄河还泛滥。晨晓每周回家都眼眨滴泪的,作业多得根本写不完,傅春晓一拍胸脯站了出来,妈妈帮你写,结果把答案从头抄到尾,写的还是她自己的名字。
晨晓就这样在傅春晓不合时宜的母爱里,一路痛并快乐地成长着。后来到了高中,傅春晓忽然神经质起来,经常梦到家里不好,结果过了没多久,家里就破产了;后来又梦见晨晓的父亲不好,过了没过多久,人果然就想不开了。从那之后她整个神经大发作,有一天忽然找到学校,说要把晨晓接回家里住,原因是她总梦见有个陌生的男人把晨晓掳走了,然后晨晓变成了一个痴呆。那之后,她就不时被噩梦里那不知名的男人恐吓着,要求晨晓面朝哪里,如此这般睡,把个人整整齐齐地安在被子里,就跟入棺似的。
高一一分班,晨晓跟青梅竹马的纪杰成了一个班级,一个学期下来,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少年情谊转为了恋爱革命,每天躲在傅春晓眼皮底下搞地下恋情,跟搞外遇的X夫X妇一样。
晨晓高二学期的期中测试,成绩考得跟屎一样。傅春晓很快就知道了,从老师办公室出来,脸阴得就像一只毒水母。但是傅春晓的脑回路跟一般人就是不一样,辗转反侧了几天,忽然笑靥如花起来,晨晓猜是因为纪杰家变得有钱了。
到了大学,傅春晓已经从中立的保留派变成了恋爱保卫军的积极分子。用她的话说,大学里的妖兽精怪太多,得提前占据革命根据地。纪杰每次上晨晓家,傅春晓都喜眉花眼的,俨然是丈母娘见了准女婿,亲得那叫一个无可无不可。晨晓一脸菜色地撇在一边,跟捡来的似的。
大学后晨晓鲜少回家,上周好容易回去一次,洗澡时发现忘拿内裤了。傅春晓说她正好买了一个。晨晓一看,问怎么是大红的呢。傅春晓说大红的吉利,结果晨晓左看右看,越看越不对劲,这裤头前怎么还有个兜呢。傅春晓嘿嘿笑了笑,不说话了。
晨晓一脸黑线地魔幻了半天,想起傅春晓说她哪个大姨本命年来着,得买个红物件意思一下,和着她不小心买成了男士款,又没法送出去,然后就丢给自己穿了。
晨晓穿着那条男式大红裤头去学校的时候,心里特别不是滋味,见到纪杰就跟做贼似的。谁能想到这样一个看起来柔弱可欺的小姑娘,优雅淑女的外表下竟然藏着一个如此铁血丹心的红裤头——而且还是老大爷穿的,哪个年轻男人这样穿。
晨晓去上洗手间的时候告诉了岸岸,岸岸笑得头都快掉了,说你这穿上裤子就能蹦迪,裤子一拖就能斗牛了啊。
到了晚上,晨晓趁室友们都睡了,还得悄悄把这红裤头处理掉,不然别人见了,还以为锅炉房老大爷跑进女生宿舍里了呢,不能连累无辜群众。
第二天晨晓醒来,傅春晓给她发了一条信息,特别潸然地说:
「你今天走了,妈心里空空的。」还附带一个泪流满面的表情。
晨晓叹了口气,正准备给傅春晓打电话,一看日期,脸又黑了。回复傅春晓:
「我是昨天走的。」
三秒后,傅春晓发来一条信息:
「哦,记错了。」
晨晓气得一周没有再接傅春晓的电话。她倒好,还把电话打到奶奶家里来了。
晨晓不声不响地扒着饭,没有接话。
奶奶又开口了,“我说你这孩子,没事也多回去转转。你妈一个人也挺寡淡的,还不是担心你吗。”
晨晓有些哭笑不得,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能出什么事啊。
奶奶心有戚戚,“但是她梦到了你爸爸的死。”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气氛陡然变得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