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画舫渐渐远离了河岸,在金鳞泛泽的水波之间飘向了远处的湖岛。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说不上来的香气,好闻是好闻,可闻久了就觉得十分腻人。
跟着前面的婢女一路辗转穿行,像是快到了,耳畔边萦绕的丝竹之音也更近了,池鸢抬头瞥了一眼,目光所及,人影浮动,重重叠叠,将过道拦得严实。
“慢着!”突如其来低喝声让人心头一紧,一个戴着方巾的中年男子将青衣婢女拦了下来,“哪边的?拿出腰牌给我瞧瞧。”
“奴婢……奴婢是府外的,是吴……吴管事那边,派,派……”青衣婢女被吓得口齿不清,哆哆嗦嗦还未说完就被他打断。
“这个吴娘真是办事不利,我早就和她说了,赶紧派人过来伺候,怎么回事,怎么现在才过来?就只有你们两个,没有别人了?”
“没,没,有……有……”婢女瑟缩着身子直往船舷的栏杆上靠,一面是横眉怒目的大管事,一面是凶神恶煞的池鸢,她谁都不敢得罪,话滚在嘴里变成了一团囫囵,任谁也听不清。
大管事满脸不耐,强压下心里的火气:“没吃饭呐,大点声说话!”
池鸢抬起脚轻轻碰了碰婢女的裙裾,提醒她说话注意些,刚才那几个字这管事没听清,她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没,没有……”婢女还算识时务,情急之下倒分得清得罪哪个人后果更可怕。
池鸢松了一口气,正以为顺利蒙混过关之时,没想到那大管事猝然将矛头指向她。
“没用的东西,滚一边去,你过来,她说话不清不楚,就由你来说。”
池鸢抬起头,特意描涂改动的脸显得极为不起眼,但唯独那双眼睛难以掩饰,清澈的瞳色中投映着翠碧的湖面,微微泛起的湖波,像她隐匿的不耐情绪。
“奴婢是吴管事临时招上船的,别的事情奴婢不清楚,就在刚刚,是吴管事指派奴婢们过来的,您若是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可以去找吴管事。”
池鸢对答如流的模样和身旁婢女畏畏缩缩低声下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大管事也不是个糊涂人,他直觉池鸢有问题,正欲将人扣下,只听门后有人高声喝道:“人呢,人都去哪了,怎么没人给本公子倒酒!”
话音刚落,就有几个衣着体面的小仆急匆匆的从里边跑出来,一见外边候着许多仆婢,而那大管事还一个个敲打盘问就是不放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急忙冲过去质问道:“李大管事,您没听见吗?里边的主儿都生气了,快,别问了,赶紧将人都放进去,不然惹闹了那些哥儿,我们可吃罪不起。”
李管事瞬间变脸,赶忙挥手让先盘问过的仆婢们跟着他们进去,只将池鸢和她身边的婢女单独扣留了下来。
“诶,还问呢,走,走,都跟我进去,里边人手不够,李大哥,您也别太仔细了,这船上的护卫多着呢,哪能轮到您操心,走,走,一块进去,上头都喊话了。”
“那是那是,走了,走了,都进去吧,你们俩都给我老实点,干活利索些,若出了差错,别怪老夫不留情面!”
话虽是这般说,但李管事还是不放心,他让池鸢两人走在前头,他则跟在后面监视。
池鸢后知后觉才知道自己露出了马脚,不过也没什么要紧的,若是出事了,这个管事的也逃不了干系,量他也不敢告发。
门帘后,嬉笑喧闹声更甚,阵阵熏人的酒气弥漫着整间雅室,矮榻草席上或坐或站着各式各样打扮的豪贵耆绅,其间有美婢争相给他们添酒,便是被顺手揩油了也是回首含笑,欲拒还迎。
陆续跟进来伺候的小仆都沿着屏风后的小过道里走,直入了里边才知最外面的小雅室不过是开胃前的小菜。
第二道门前挂着串串扎眼的珠帘,其后又被一层青灰的绣金帐幔严实的遮着,若不挑起,连里边的人影都瞧不真切。
门前守着四个黑衣小厮,领路的仆从路过之时摘下腰牌在他们眼前晃了晃,一声低咳之后,一行人才敢挑帘入内。
雅室里面尽数是年轻的公子哥儿,其中有几个眼熟的人,正是池鸢在狩猎会上见着的那几位。这回伺候他们的不再是婢女,而是勾栏里面请来的头牌花魁,此景也没什么稀奇的,池鸢看了几眼便收回了目光。
眼看着即将离开这间雅室,突然,一声低哑又勾人的呻.吟生生将池鸢的目光拉了回去,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模样瞧着还挺小,十五六岁和谢离一般大,只是生得颇为女气,稍不留意还真看出他是男子的身份。
池鸢看得眼都不眨,在仙纭阁的时候曾耳闻过隔壁南风院的几桩闲事,知道有的客人癖好独特喜好男人,但也都是听说而已,至于男人如何玩弄男人……她还从未见过,直到这场面在如此近的距离之下真真切切的展现在她面前,惊讶谈不上,就是好奇,还增加了一些奇怪的见识。
“愣着干什么,快走啊!”见池鸢步伐迟缓,落于她身后的李大管事急得一身冷汗。
池鸢缓缓收回视线,转身朝李管事瞥了一眼,轻描淡写的眼神中透着一股杀气。
只可惜李管事没领会到,他现在满心害怕唯恐会惊扰到客人,见池鸢还不走,急得直接伸手推着她出了雅室。
到得最后一道门前却没看见有人看守,门前站着一排婢女,模样都是一顶一的出色,她们见着李管事一行人,目光随意扫视一圈后便不再多留意,转头将注意力放在场中各家公子的身上。
第三重门被打开,映入眼前的是一个圆形的高台,其上有三个衣着清凉的美姬在妖娆舞动,台下围坐着一圈乐师,原来那靡靡之音便是从这里传来的。
台下两端平铺着大片的席面和软垫,一边是抱着酒壶美人撒欢的客人,一边则是宽袍敞露趴卧伏地的客人,他们一个个面色通红,神情恍惚,好似被人勾去了魂魄又好似醉得不省人事,竟与一旁同样宽衣解带的人滚在一起。
一路行来,同行的仆婢都陆续分派了下去,唯独池鸢和前面几个婢女被留了下来,倒不是运气有多好,而是李管事不放心,故意安排池鸢等人留下的。
隔间深处还有几层帘幕,透过两端的花窗依稀能瞧得清里边端坐的人影。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给客人倒酒!”
李管事一声令下,剩余的仆婢们唯唯诺诺的颔首行动,只有池鸢端着托盘站在屏风后无动于衷。
“说你呢,你叫什么名字?哪来的丫头,怎么这么不懂规矩,这个吴娘真是糊涂了,怎么就招了你这样的……”
在李管事低声碎碎念中,池鸢终于挪动了脚步,一离屏风直往隔间那边走,“诶,诶,不是那边,这里,你来这里……”李管事急得原地跺脚,但是他也不敢大声喊,刻意压低的声音几乎都被丝竹声盖了过去。
贴着隔栏站立,池鸢目不斜视,端看着正前方高台上的舞姬跳舞,缘由便是她走过来时,察觉到周围有五道视线移向了她,不用看她就能算出他们具体的方位,凭他们站立的位置推断,基本可以认定是安插进来的护卫无疑。
“倒酒,给本,本,公子倒酒!”
一个喝得醉醺醺的男子横趴在离池鸢不足三尺的席面上,池鸢为了不让人起疑,弯腰低头给他手边的空酒杯倒了满满一杯酒。
那男子翻转身子正对池鸢,有气无力的挥动着左手道:“满上,对,满上,不错,不错,来,喂……喂本公子喝~”
池鸢起身的动作一顿,眼眸里结了一层冰霜。
见池鸢没动,那男子睁开醉眼,半眯着,抬头朝池鸢那边望去。
“傻了?过来,喂,喂我喝酒!”
池鸢动了动唇角,复而俯身朝男子走近了一步,浑身散溢的冷气瞬间就将男子的酒意冻醒了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