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风静,幽幽花草间蜿蜒着几条小石子路,秦护抱着书笈跑了一阵,最后累得脱力躺倒在路边的花丛中,他看着眼前重叠茂密的树影,就好似他的生活,黑暗又密不透光。
忽然,一道刺耳的笑声从头顶上方传来:“哈哈哈哈,我说秦护,你这心气也太小了吧,不就是撕了一本书而已,你偷偷跑这里哭算是什么事?孙维,你快过来,快来瞧瞧他这蠢模样,真是乐死我了。”
秦护猛然爬起身,抱住书笈,缩到树丛深处,警惕看着张宜二人:“你,你们还跟过来做什么?”
张宜嘴角笑得肆意张扬,神色鄙夷又阴冷地盯着秦护:“你说做什么,哼,一个小小破落户,居然也敢混进来,简直胆大包天!”
秦护面色略微慌张,他避开张宜探究的眼神,虚声回道:“谁,谁说我是混进来的,我,我是靠自己本事进来的!”
“哦?靠自己本事,简直可笑至极!”张宜冷笑一声,与孙维对了一个眼色,两人一同朝秦护逼近:“秦护呀秦护,可怜你呀还不知道吧,凡是有资格进入太熙园的人,初入时,门前小仆都会给每个人分发一块腰牌,即便你是靠作诗题字进来的,一样也会有腰牌,所以,秦护,你的腰牌呢?”
秦护闻言一愣,见张宜拿出一块黑底金漆的腰牌向自己展示,假装摸着袖口道:“不,不就是腰牌嘛……我也有,咦,我的腰牌呢?怎么不见了……”
张宜半信半疑的看着秦护,见他眼神闪躲,半天都拿不出腰牌,心下顿明:“嘁!别找了,没有就是没有,再怎么找都不会有。”
在一旁看笑话的孙维也不闲着,跟着一起恐吓:“哎呀,我好像从哪听说,太熙园规矩甚严,说是一旦抓住擅闯者,轻则打十大板,重则捆了送去官府,张宜,你说是不是?”
张宜怔了怔,随即笑开:“嗯对对,好像是有这么个规矩,秦护,你听见没,你若是混进来的,劝你最好自行离去,否则被抓住,那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这规矩不过是孙维临时想出用来吓唬秦护罢了,真正的太熙园规矩其实很宽容,即便发现有人私闯,至多驱逐园外,根本不会有打人送官之事。
秦护站在原地默默消化他俩人说的话,艰难抉择中,还是选择离去,虽然他很想瞻仰那些名士文人的风采和学识,但若是被抓到送官,那他的生计和前途就彻底无望了。
见秦护闷声挪步,张宜轻蔑一笑,用指尖勾着腰牌上的绳穗来回晃荡,“嘁,破落户的臭小子,也配来这宴席,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真是不知死活!”
转身要走的秦护听见,脚步一顿,随即继续向前,头也不回的走向西园大门。
“哼,没意思,走吧,去别处找乐子。”张宜朝秦护背影啐了一口,就在此刻,一阵怪风袭来,吹得二人抬袖眯眼,等怪风过去,张宜拍了拍袖子,正欲离开,忽觉手上空空,低头一看,腰牌已经不翼而飞。
“啊,我的腰牌呢,孙维,你看见没有?”张宜慌忙四处寻找,要知道这腰牌一旦丢失,便再不可向园中管事索要,且腰牌丢失,以后也没有资格再入太熙园。
当然这些规矩在不同的人面前是不同的标准,西园这边规矩如此,可若放在东园那里,却并非如此,凡是有名望的世家大族,皆可随意进入,并且,东园的人可以随意来西园,而西园的人却不可随意进入守卫森严的东园,只有每日暮时之后的两个时辰,西园的人才可自由出入东园。
孙维也帮着张宜在树丛各处寻找,“你刚不是拿手里的吗?是不是甩到别处去了?”
张宜将四处都寻了个遍,还将外衫脱下里里外外的翻找,孙维也将自己的腰牌拿出来确认,见还在,遂放了心,但见张宜焦急神色,笑着安慰道:“张兄不必心忧,一会随我去别处,找个穷酸书生,花钱买了他的腰牌便是。”
张宜听言稍稍宽心,跟着孙维去找人买腰牌。
待两人走远,池鸢才从树上跃下,拿出腰牌细细打量,这太熙园的腰牌做得十分精致小巧,腰牌材质为普通梨木,正反两面都雕着一只形状奇特的怪鸟,像是凤凰,但却有三颗头。
见两人对腰牌如此着急,还将那规矩说得如此危言耸听,池鸢顿然生了兴趣,抢一个不算,还想将孙维手里的那一个也抢过来。
此刻,张宜他们来到一个稍大的花园,园中围聚不少学子书生,三三两两分散在园内各处,张宜四下看了看,伸手招来一个素衣书生,将他拖到角落,谈论花钱买腰牌的事情。这书生起初不同意,但经不住张宜孙维二人的威逼利诱,最终书生心不甘情不愿的交出腰牌,拿了张宜给的银票走了。
张宜拿着失而复得的腰牌,脸上再次恢复得意笑容,走起路来都带风,但每走一段路,都要伸手摸一摸袖里腰牌,有了前车之鉴不免时时担心受怕。
两人在花园里转了一圈,打算回去找林夫子,向他打探下月书院的考题。出了花园,又经过那条幽深小道,张宜忍不住拽紧了袖口,孙维见状嘲笑道:“看你这着紧模样,真是没出息,诶,我给你出个主意吧,你若是怕丢,干脆直接将腰牌吞进肚子里,这样既丢不了,别人也盗不走。”
张宜没好气的瞪他一眼,“哼,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若是丢了腰牌肯定比我还着紧!”
“我怎么会丢,看,我将腰牌栓得死死的,拽都拽不掉。”孙维将衣衫敞开,露出腰带上的腰牌给张宜看。
正所谓乐极生悲,孙维的报应很快就来了,他刚要合上外衫,林间突起一阵怪风,孙维本能捂住腰带,不想触手之处空空如也,刚刚还在的腰牌也不翼而飞了。
孙维急唤一声:“我的腰牌不见了!”张宜心中一紧,探入袖中,一样消失不见。“诶,不好了,我的腰牌也不见了,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对,这事有古怪,这地方有古怪!”张宜不蠢,一次倒也罢了,两人同时在怪风起时丢失腰牌,分明是有人在背后搞鬼。
“是谁?谁在与我张宜作对!”张宜对着幽林呐喊,然而回应他的只有自己的回音。
孙维也回过味来,恼怒地环伺四周,急声喝道:“阁下究竟是谁,为何一直藏头露尾不敢现身?”孙维顿了顿,见无人回应,继续道:“想必阁下不是为的这区区腰牌而来,不知阁下目的是什么?若有我俩兄弟能做到的地方,但说无妨!”
“目的,目的当然是捉弄你们玩了。”池鸢忍不住回了一句,声音在密林之间回荡,时远时近,让人难以辨清方向。
张宜二人听到这清亮的女子声音当即一愣,随即拱手拜道:“阁下这是何意,为何无端捉弄我等?”
“无端?好一个无端,这难道不是罪有应得吗?”
孙维眉头一皱,想起方才戏弄秦护的事:“阁下是指秦护?”
“哼,还算不蠢。”
孙维想了想,俯身拜道:“孙维知错,不知阁下与秦护相熟,还请阁下开恩,日后我见秦护,定以礼相待。”
张宜听了也跟着拜道:“我,我还有我,我也知错,还请阁下开恩,将腰牌,还……回来吧。”
“哈哈哈哈,两个蠢货,东西既到手,岂有归还道理,东西我笑纳了,至于你二人就自求多福吧。”
等声音散远,张宜还傻站在原地,孙维很快反应过来人已经走了,当即怒骂出声:“哪来的贱人,竟敢强抢腰牌,张宜,走,去找西园管事!”
池鸢抢了腰牌,飞出林子,远远瞧见一处高楼,便冲着高楼方向而去。一路走来园林精舍不少,却是少见如此高楼,等靠近处看,这高楼四下竟有人看守,池鸢停在楼外树上观察一息,随即一跃,飞上高楼屋檐上站立。
迎面的风吹乱了池鸢粉白的衣裙,她挑开额前的碎发,往远处眺望,不想这西园竟如此之大,像是没有边际一般。
“咚咚咚……”一阵浑厚钟声骤然响起,钟声回荡在山林之间,惊起一大片飞鸟,就在此刻,重重灯火由远而近,一簇簇升起,然而却止步在她足下高楼,整栋楼漆黑沉闷,与远处璀璨灯火相比,它犹如潜藏在暗夜的一双眼,站在高处,俯视一切,监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