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芒努了努嘴,指向办公桌的方向,“玻璃板下面压着你这学期的课表,我刚看见了。” 刚刚的失落一下子烟消云散,在自己不知道的某个角落原来有人在悄悄关心,“对了,灵风说最近有一套书很好看,她已经看完了,我打算借来给你看,我反正是看不进那么长篇的东西去,你读完了讲给我听好了。”
“像小时候给你讲故事吗?”
钟芒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侧脸去看小阳台,“知了的声音真大啊。”
“知了?”肖舒对转移话题没有半点准备,静下心来把耳朵伸向窗外。
吱~~吱~~吱~~
经小七一提,知了的声音放大了许多倍,拼命地钻进肖舒的耳朵,“一直都这么大声的,有时候一个人待在办公室,一整天都没课,备课看书累了会站着听它们叫一阵,感觉它们陪我过了一个又一个夏天。”肖舒说完最后几个字意识到并没有那么多夏天,只是两个,自己和钟芒来这所学校不过三两年,这才是第二个夏天,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已经很久远了。
钟芒没有说话,认真地听知了的叫声,好像想把树上每一只都分辨清楚。
聊天和打球一样,需要两个人一来一回,如果说出的话没有人回答,就像一个丢分的球,落到了安静的空气里。
失落再次涌上心头,这一次没法很快消散。肖舒假装无事开始做自己的事,早上收上来的作业要批改,下一次课要讲的内容要再看看。今天窗户外知了声音格外吵,肖舒做事静不下一点心来,批改作业的分数格外严苛,问答题基本给了低分,一点不像平日里手很松的习惯。
小七瘫在小沙发上,自得其乐。肖舒不时扭头看她,问是否要把小沙发转个方向,这样就不用扭着脖子看阳台了。小七还是摇了摇头,不出声响。
“游云熹说,我应该多关注一些外界的事情,学会观察周遭。”
肖舒被这没头没脑的话叫回躯壳,“嗯?”
“偶尔看看侧面后面,也不错。”音调已经变成大人模样,话语里有肖舒不太熟悉的成熟,“四点了,可以去你宿舍了吗?”
“那走吧。”作业早稀里哗啦改完,备课看不进去一个字,钟芒的话像给了一个台阶,逃离这个凝固的时空。
学校的双人间宿舍基本是白露在打扫,白露毫不在意,美其名曰自己已经占便宜一个人住两人间了,打扫卫生处理水电这类事情自然不需要肖舒插手。门口处的餐桌上放着凉水杯,肖舒熟练地翻转了一个杯子,倒了半杯水递给钟芒。“还是凉白开?”又倒了半杯给自己。
“那么热,当然喝凉白开。”小七抬起杯子一饮而尽,不断吞咽的喉咙在肖舒面前起起伏伏。放下水杯打量客厅,嘴角往右边歪了上去。
“怎么?不满意?”肖舒认得这个表情,每当小七表示不屑又不好发表意见时,就会露出这副痞子版的表情。钟隐说过她一次,女孩子家不应该做这样的表情,看上去一点不文静。肖舒从没说过,小七活成和自己截然不同的样子,是她羡慕的模样。不在意周遭的看法,有自己的主见,肖舒早就跟着她的眼睛了解远方,她知道英国的空气湿润,球的旋转会慢一些;知道青岛冬天很干燥,但场馆很暖和;知道比利时的白巧克力很香甜,德国的猪肘子很好吃。跟着她,肖舒的内心世界也变得很大,用一种神奇的方式周游世界。
肖舒几乎从未离开过濠州,最远的地方不过是省内出差教学交流,当天来回。这个莫名闯入自己家里的小不点不知不觉中飞了那么远,在地图上画下的半径比自己大得多,是真正的世界地图,而不是小小的濠州。她们的电话越打越短,可以交流的事情越来越少,但看着她不时得意地给自己打电话讲述各地见闻,偶尔想起寄一张跨国的明信片,还有一种被人记挂在心的感觉。
“肖舒,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没有我,你会怎么样?还会在一中当老师吗?”
一个出乎意料的问题,以至于肖舒没有注意到小七直呼了她的名字。肖舒其实想过无数次,如果有一天小不点知道了真相,自己会被放在什么样的位置?一起瞒骗的同伙?还是依然值得信任的姐姐?
钥匙孔的声音打断了平静,推门而入的白露兴高采烈,“看吧,我就说不在实验室肯定在这里!”身后的季灵风眨着好奇的眼睛,看着一动不动距离三米开外的两人。询问的目光刚刚抵达钟芒,就被反弹了回来。
肖舒关于钟芒的所有记忆都停留在她的幼年,转眼间她成了电视里振臂高呼的乒乓小将,转眼间她的嘴里出现了自己完全陌生的名字,游云熹——像一个外来闯入者,透过钟芒的话里话外进入了肖舒的世界。
钟芒关于濠州的所有记忆都和肖舒有关,一起散步,送自己打球,和奖杯奖牌一起被姨妈收在柜子里的,还有那只深棕色球柄的球拍。儿时的记忆慢慢消散,练球的痛苦与开心也会消失,倒是眼前这个人还保持着如初的模样,唯一不同的是,钟芒已经可以轻易地看到她头顶的旋涡。
而白露早就闯入两人学习生活之间,比远方的游云熹更早更潜移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