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屋之后,仆固艾依就看见她的傻儿子趴在桌上睡着了,长公主也躺在临窗的小榻上睡着,两个人都醉醺醺的。
让护卫叫醒醉醺醺的范希诚,仆固艾依小心抱起李清壁,慢慢走到床边,轻轻放在床上。
范希仪和桓允舟听见这边踹门的动静也连忙赶过来,见只是喝醉了才松了一口气。
范希仪见护卫叫不醒弟弟,直接上手捏脸:“范希诚你长本事了!竟然偷偷带殿下喝酒,还让殿下喝醉了!”
一股冷风袭来,她忍不住用力拍了拍范希诚:“窗怎么还开着?这么冷的天,殿下肯定冻坏了。”
桓允舟快步走过去,利落关上窗。
待仆固艾依找来热水和巾帕为李清壁擦脸时,范希诚终于转醒过来:“阿娘,阿姐,桓大哥。你们怎么都在这?”
范希仪撇嘴,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你还好意思问?你带着殿下喝酒,还吹冷风!”
——
阴风怒号,这是北地冬夜里常见的糟糕天气。到了后半夜,更是下起了雪来,白茫茫一片,映衬着月色,更显寂寥。
李清壁却在这并不温暖的冬夜里见到了自己的母亲,她并不记得母亲的容貌,却在见到的第一眼就认定这是自己的阿娘。
她摸着李清壁的头,温柔爱抚,和李清壁想象中一样可亲。
李清壁娇声唤着阿娘,学着宫里其他公主的样子向亲娘撒娇,正想再扑进娘亲怀里抱一抱,娘亲却突然怒目而视:“阿九,你为何饮酒?你不可随性!不可失仪!”然后便怒气冲冲走了。
她想抓住娘亲的衣角,告诉她自己有多想她,告诉她她与自己想象的样子一样美丽,再告诉她自己和阿兄都有好好长大。
可她也只是碰到了那片衣角,随后衣角滑落,娘亲也不见了踪影。
她在昏暗的大殿里找寻,忽地回到了十岁那年,阿兄因落水病情加重。她扑在床边,整日整日地哭。当时的太子,如今的圣人李湛那年二十岁,他在做太子时对李怀尤其好,一有空也守在床边。
那年的李湛还是个尽责的兄长,他已经得了两个女儿,对小姑娘还算耐心。他细细拭去她眼角的泪,轻声安慰她,真像一位好三哥。那是她同这位一出生便被立为储君的异母兄长最亲近的一次。
此后,李湛对她虽无特别爱护,她却从心里敬重他。她甚至以为,大梁会在他手中重振,可李湛只有人人称道的仁厚,并无杰出帝王应有之魄力与手段。
直到那道赐婚圣旨颁下,李清壁才有点醒悟。
对一位帝王来说,兄妹亲情,还是异母的,在政治博弈面前实是太不值一提。他可以在她需要的时候温声安慰,但只要涉及政事,他就会毫不犹豫舍弃她。
玉荷守夜一向警醒,听见李清壁房间里传来似痛苦又似挣扎的低泣声,她立马叫醒丹若,让她去禀告仆固夫人。
——
范希诚被叫醒后,瞧着母亲安顿好李清壁,他便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垂头丧气,拖着脚步慢吞吞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在未见过李清壁之前,他想着只要长公主不生事,他委屈些也没事,哪怕任她打骂。只要能维持这桩圣人赐婚,只要能让朝廷对灵州放心。
可如今,这桩婚事完全背离了他的初衷。
长公主是那样的美丽温柔,他一见便心生欢喜。她虽为天潢贵胄,却通情达理又平易近人,自然不会生什么事端,更不会打骂他。她仍待他温和有礼,只是、只是并没有将他瞧入眼而已。
可这又有什么错呢?这桩婚事本就非她所愿。说不定,长公主是强忍住厌恶,才能用对常人的态度对他这个并不喜爱的驸马。
平常人面对强扭的婚事尚有反抗余地,可长公主却没有,她只能默默接受帝王的安排,接受一个长在边地,文治武功皆拿不出手的驸马。
他心疼长公主的遭遇,更让人心里难受的是,他就是这个拿不出手的驸马。长公主的痛苦,有相当一部分是他带来的。
他长到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如此为一件事烦恼过。这要他如何开解自己呢?
他贪心,他想要时时同她在一起,想要她开心。可他并不是她满意的丈夫,甚至都不能令她开心,连合格的玩伴都算不上。
也是,她生在长安那样繁花似锦的好地方,又是当今天子最小的妹妹,地位尊贵非比寻常。长安城里的王孙公子都是排着队等她挑的。
对嫁到苦寒的灵州这件事,她怎么会不怨呢?
长安繁华,齐王虽说身体欠佳但才华横溢,相貌出众,与阿姐也年龄相当,但全家人都不愿她嫁给齐王,只因要远离故土。
他范希诚只不过是边地里长大的野小子,沾了家里的光才能娶到她,不仅武艺平平,文采更是一般,连年纪都比她小。
他实在是没什么能拿出手的地方,该怎样让她开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