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希诚凑到李清壁身边,小媳妇似的低声对她说:“昨日下午才去过,我不想去。”然后乖乖地同李怀一起走了。他嘴上抱怨,但在齐王府向来是守规矩的。
等人走了,程幽立刻急着问:“阿橘,你有没有和家里写信说遇到我了?”
程荻:“还没有。”
“没有就好。”程幽松了一口气,微微靠在身后胡椅的椅背上,又带着些忐忑问,“阿橘,家里人都如何?你阿翁阿婆身体怎么样?”
对于程幽这副姿态,程荻很生气,家里人都非常担心她,可她竟然不想让家里知道她的消息。
程荻声音很冷:“你走了以后,阿婆就大病一场,这些年身体一直不太好。阿翁身子还算硬朗,只是他们都很想你。”
程荻沉默了一会儿,美眸含泪,将落未落,低头用帕子轻轻拭去泪花。
她还是没回应程荻的话题,另外问:“你如何会做了王妃?莫非你阿耶现在官做得很大?”
“阿耶如今官居五品,因前年在兵乱中有功才升的京官。我十岁前阿耶都还在做县丞,我十岁到前年,阿耶一直在西县做县令。如今阿翁和阿婆都随二叔住在西县老家,只有我阿耶阿娘和弟弟妹妹们住在长安。”
“我做王妃,是王爷来求的亲,去年成亲后我就随王爷来到越州。”
程幽的泪又溢了出来,不过是略带了些喜悦的泪:“你们都过得好就好,我也就能放心了。”
这么多年,家里一切都好。父母健在,阿兄还升了京官,侄女做了王妃,对程幽来说已是好得不能再好。
程荻含着泪道:“姑姑你是放心了。阿翁阿婆出走十几年的女儿仍未找到,他们能放心吗?我阿耶阿娘一直在托人到处找你,他们能放心吗?从前阿耶的俸禄就那么点儿,要养着一大家子人,还要给那些商队钱,托人打听你的消息。我们的日子在阿耶做京官之前一直很难。”
程幽心里本就十分愧疚,听了这话更是泣不成声:“阿橘,对不起,我、我对不起你们。但、但是我真的、真的没脸回去。就让他们当我死了吧。”
程荻字字珠玑:“你刚说我们过得好,你以为阿耶升了官,我们就算过得好了吗?谁家过得好的会有一个十几年杳无音信的家人流落在外?”
程幽伏案痛哭,程荻眼圈通红,一把抹去眼角即将滑落的泪。
李清壁从前没发现其实程荻的性子也挺犟的,还带着不服输的劲儿,也不愿意说软话。
她温声劝慰:“好了,嫂嫂,程夫人。久别重逢本是喜事,怎么都哭起来了?”
自李清壁来到越州后,程荻一直行事周全,进退有度,把李怀也照顾得很好。李清壁此前担心的事都没有发生。
有时会让人忘了,程荻其实还未满十八岁。现下她认死理地与长辈争论不休,反倒流露了难得的真性情。
程荻好似告状:“妹妹你瞧姑姑有多气人。我没有给家里写信说遇到她这件事,是希望她能主动回去看家里人。可她却说让家里人当她死了,真是要气死我了!”
程幽字字泣泪:“殿下!我如何回去?我回去只会令家族蒙羞!西县就那么大,当年的事一定人尽皆知。我再也回不去了。”最后这句话带着无尽的伤感。
李清壁为程荻倒了杯茶,安抚道:“嫂嫂你先别急。”然后她又转头看向程幽,“程夫人,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一个不知所踪的女儿和一个终于回家的女儿,到底哪个才能令他们开怀?”
程荻将那杯茶一饮而尽:“妹妹说得对,姑姑你好好想想。我们根本不在意那些名声,再说了,已经过了这么多年,能有多少人还记得当年的事?”
程幽还是摇头:“不,我已经给家里丢过一次人了。就像阿橘你刚才说的,本来过了这么多年已经没多少人记得那件事了,我一回去反而会让他们想起来。我不能再让家里丢一次人了。如今你做了王妃,你阿耶官也做得大,不能因为我遭到流言攻讦。”
程荻:“既然怕影响我,那日在铺子里你就不该和我相认,今日更不应该登我的门。阿翁阿婆年纪大了,有时候事都要记不清了,连前一天吃的什么饭都可能忘记,却还惦记着有一个女儿还未找到。”
程幽已是泣不成声,说不出完整的话:“你、你说得很对,我不该、不该与你相认。看见你过得好,我就应该知足。”
李清壁劝程荻冷静,又对程幽轻声道:“程夫人,其实若你能放下心结,有勇气面对家里人,流言是可以避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