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起手边的书。
这些书是他“以职务之便”,从盛王宫的藏书楼中寻到的,大多是各地风俗民情、奇闻异事。
预言虽有指向,但终究于细处模糊。他并不知道转生瞳是否已经出现,又是在何时何地出现,只得广撒网以求多捞鱼。
“公子。”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仆从恭敬的声音,“陛下传召。”
“我知道了。”
微生舒合上书,自坐榻上起身。
“你要进宫吗?”
澹台烬想起盛王后总会在萧凛出门前说一些话——比如“是要随你师父去游学吗”、“路上注意安全,多保重,早点回来”一类——于是停下笔,也抬头问了一句。
但他不觉得微生舒会有什么“不安全”,所以就把“保重”那句摘掉了。
“……早点回来。”
他照搬了最后一句。
微生舒笑着应了一声,“好。”
“若我回来得挽了,”他不忘叮嘱,“晚饭你就自己吃。记得喝药。”
***
国师府的上空,一个小小的影子一掠而过。
正在厨房院子里择菜的阿惠抬起头。她本以为会看到一只麻雀或是孤雁,但她却看到了一只乌鸦。
乌鸦飞向了书阁的方向。
虽是冬日,书阁的窗子仍然敞开着。阿惠隐约能看见一点天青色的衣角,那只乌鸦就停在衣角旁边的窗棱上。
很快,一只拿着毛笔的手出现在窗户中,似乎是在逗那只乌鸦。
阿惠猜想那一定是景国质子。
她不敢再瞧,低头继续择菜,心中敬畏地想:或许,质子殿下与国师大人一样,都能和鸟兽说话吧。
她摘掉一片干枯的菜叶,觉得乌鸦也神异和吉祥起来了。
与此同时,在书阁中,“神异吉祥”的乌鸦正从窗框上蹦到桌子上。
“你看起来气色好多了。”它中肯地评价。
澹台烬没有说话。他正看着掌心中静静燃烧的火焰。
这就是那黑雾每每对自己说起的力量吗?确实令人向往又让人迷醉。
“三张符已经是极限……”
随着火焰的燃烧,身体上的疲惫与精神上的倦意愈发明显。澹台烬随手熄了火焰,心想:果然,自己还是太弱小了。
“是他教你的吗?”乌鸦往前蹦了蹦,问。“最近我常能听到他的名字。有人羡慕尊敬,也有人厌恶害怕——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澹台烬出神良久。
“我也不知道。”他说。
乌鸦歪了歪头。“萧凛已经回宫了,我看到宫中在忙着筹备明天的宴会。到时候你要去吗?”
“……或许吧。”
乌鸦从没听过澹台烬说出这样模棱两可的话,它也理解不了这其中的微妙情绪。
意识到澹台烬暂时没有什么事需要它去做后,它很快就扇动翅膀飞走了。
澹台烬看着自己的手发了一会儿呆,片刻后才从那种莫可名状的感觉中抽离出来。
除了叶冰裳,微生舒是第二个能让他的心绪产生波动的人。然而这种波动究竟是什么,他并不明白。
他把画好的符纸叠起来放在一边,准备去书架上拿几本书。然而自榻上起身时,他忽然注意到桌案另一边,微生舒方才看的书底下压着一张纸。
纸张已经泛黄毛边,墨色也显得十分暗沉,看上去有些年岁。
他随手将它抽出来,发现其上只写了三行类似偈语的词句:
未见浮生,言何般若。悲苦怅恨,众生篱落。
昭昭天地,胥尔形名。祀于庙社,陈其牺牲。
扶桑摧折,白日沉光。众神归冥,漠漠大荒。
澹台烬看过一遍,并不能懂。他将纸放回去,用书和镇纸仔细压好,再抬头时,略有意外地发现面前的香炉上多了一只幻影一样的金色蝴蝶。
蝴蝶往后仰了仰,好像在认真地盯着他瞧。
澹台烬伸手过去。
蝴蝶飞起来,轻轻落在他的手指上。
“你是那位景国的三殿下吗?”
蝴蝶说话了。
“蝴蝶精?”澹台烬反问一句。
“啊,你真有眼光。”蝴蝶抖了抖翅膀,“是啦,我是蝴蝶妖,我叫牧越瑶。你叫什么?”
“澹台烬。”
“喔——缙绅的缙?秦晋的晋?还是荩臣的荩?”
澹台烬垂眼看着它,“灰烬的烬。”
“咦?”金色的小蝴蝶在他手上愉快地跳着飞,有些微微的痒。
“我喜欢这个字!”它说。而后开始絮絮重名的字有多么讨厌。
澹台烬动了动手指。他盯着这只美丽、虚幻、看上去又很脆弱的生灵,只想捏住它的翅膀,将那两片流光似的蝶翼拔下来揉碎。
但最终,他却只是将手指伸展开来,让蝴蝶能更稳当地停在上面。
蝴蝶最终以“所以我还是喜欢独一无二的名字,以后如果你想换名字了,可以考虑把这个字送给我吗”的问题结束了它的一番长篇大论。
澹台烬:“……可以。”
虽然他并不觉得自己会有闲心去换名字。
“你真是个好人!”蝴蝶发出赞美的声音。“对了,你知道微生舒去哪儿了吗?”
“盛王宫。”
“这样啊……”
蝴蝶的话被书阁外的敲门声打断。
“澹台殿下,”是侍女的声音,语气柔和而恭敬地提醒他已经到了晚膳的时间。
“不打扰你吃饭了,我先走啦!”蝴蝶振翅飞出窗外,然而下一刻,它一个急转弯又飞了回来,“哦,对了,微生舒如果回来,麻烦你转告他一定要去明天的宴会,就说我发现了一个很特别的人——”
澹台烬轻轻点一下头。
“好。”
金色的小蝴蝶飞走了。
澹台烬捻了捻手指。
他突然想起自己还在景国时的一段往事——关于一朵雨中的花。
那时他想将花摘下来碾碎或吃掉。可不知为何,最后他只是看着那朵花在雨中零落而已。
那么今天呢?
他想要杀死蝴蝶。
……他不想杀死蝴蝶。
他似乎也开始变得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