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里啪啦!”
鞭炮声突兀炸响,火丨药燃烧后特有的微呛味道随着风飘进庭院。
牧越瑶兴高采烈地踩着一地红纸碎屑蹦出门。她换了一身兔毛镶边的红色小坎肩,搭配杏色的厚实袄裙,就连头上戴的绒球球都换成了应景的火红——来庆祝她在人间正式度过的第三个新年。
此时屋里,微生舒正拿着一条发带比比划划,“这条怎么样?很衬你衣服的颜色。”
“嗯。”澹台烬给出敷衍的意见。
微生舒笑了笑,把手里的发带放在旁边整齐叠好的新衣服上。
罢了,反正自家小孩儿判断衣服好坏的依据基本只有新旧厚薄,颜色与花纹完全不在考量范围之内。
或许下一次可以给他穿一身红色试试?
这个念头只在脑海中盘旋了一圈就被打消了:万一因此让对方学到什么奇怪的色彩搭配,后果实在很严重。
“昨天我在街上遇到一只狐妖。”
澹台烬并不知道自己在“被打扮成大红包”的危机边缘走了一遭。他盯着那摞衣服上的一处团花出神,忽然想起昨日外出所见,“和叶清宇走在一起,不知道是什么关系。”
“是吗?也许是叶小将军的妖怪朋友吧。”
微生舒对妖魔没什么偏见,因此听过之后也并不在意。他抬手将澹台烬拉到桌边坐下,“来,手给我。”
其实,若换一个人在这儿,微生舒未必会如此说。毕竟手腕处阳池外关、心腑处灵墟紫宫,都是十分要紧且要命的位置,而自小受到的教导,让他早早就学会了该如何明智地保持适当且不冒昧的距离。
但澹台烬不一样。
又或者反过来想,在对方眼中,他也是不一样的那个——只是微生舒暂时还没往这个方向去思考。
在熏炉清浅的暖香里,他平静心神,将手指落在那常年不见天光而格外苍白的手腕上。
澹台烬垂眸看着。
有一点点温热自相触之处蔓生,轻柔地在他的经络中游走。身体的本能没有察觉到威胁,而理智更先一步放下了戒备:他没有抗拒这股外力的侵入。
微生舒见他神情专注地盯着瞧,就好像试图用目光穿透皮肤,看到经脉中灵气的流动。
“人们历来将吞噬妖丹魔气视为邪道,”于是他问,“你知道为什么吗?”
澹台烬随便一猜:“因为杀妖取丹有违天道?”
微生舒想了想,笑着点头,“确实像是很多道修会说的话。”
“但你不这么觉得。”
“啊,因为‘有违天道’什么的,单只听上去,就充满了一种自认为可以替天行道的傲慢。”微生舒动了动搭脉的手指,“其实天道从不在意——就像人不会在意万里之外一只狼咬死了一只狐狸、一滴露水打碎了一片花瓣。”
澹台烬用空着的那只手托住脑袋,很感兴趣地听他继续往下说。
“是以所谓‘邪道’,与天命无关。更多是因为妖丹魔核中偏向兽性本能的疯狂与戾气最易侵蚀人的心智,而人的经脉也难以容纳妖力与魔气,最终都不免走到痴傻疯癫的结局。”
微生舒收回灵力,松开手,思索道:“但你的身体似乎天然就能容纳妖魔之力,吸收它们对你来说没有很大影响,最多就是让你短暂地带上一些被吞噬妖魔的特质——这一点,我想你应该也感受到了。”
澹台烬点点头。
吞噬魇妖之后,他能感受到生灵的种种憎恶畏惧,但也仅仅只是感受——他不会被这些情绪触动。
“疯狂、暴戾……”他看了看自己的手,“不,我还是体会不到。”
微生舒想起那团阴晦而恐怖的暗影。
“外物终究是外物,能抵一时之用,却并非长久之计。”他说。
“你终归要有自己的力量,才能渡过天劫——不过说这些还太远。你如今身处漩涡,确实要有自保之力。”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锦囊,“给。我从师兄那里要来的,算是提前送你的新年礼物。”
锦囊是一个储物袋。
澹台烬接在手里,打开来,往手里一倒:里面骨碌碌滚出好几枚妖丹。
掂量一下锦囊的重量,里面还有更多。
“……”
为什么,每当他已经接受了微生舒的“与众不同”时,对方总能给他新的“惊喜”。
“觉得奇怪吗?但我想,只要不因为追求力量而迷失自我,最终沦为暴力的傀儡——那么力量本身并不是一件坏事。”
微生舒语气温和,神情自然,“就像你面对那只狐妖,并没有想要杀死它,不是吗?”
澹台烬不太自在地“嗯”了一声。
在看到狐妖的那一刻,他的心中的确产生过杀死它夺取妖丹的想法。就像黑雾中的声音对他说的那样:一旦尝过力量的滋味,就不会想再失去。
然而鬼使神差,他竟然没有动手。
可现在他不想承认这一点。
所以他说:“如果在魇妖的力量耗尽之前,我还没有找到其他的妖魔——那么它最终还是难逃一死。”
“我知道。”微生舒依旧笑眯眯地看着他,“所以才会想提前送你礼物啊。”
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心底冷硬的一部分在这种气氛中惨烈地折戟沉沙。
澹台烬别开视线,“……你总是这样把人往好处想。”
“好与不好,我通常不听他们说了什么,而是看他们做了什么。”
微生舒为自己辩驳一句,而后站起身,看了看窗外:庭院中,侍女仆役静悄悄地来回穿梭;冰湖上,红色的蝴蝶团子努力地滚着雪球。
“瑶瑶好像在堆雪人——你要不要出去玩?”
大可不必。他对这种转瞬即逝的东西没多少兴趣。
“太冷了,不想去。”
“那就来和我一起写桃符。”
微生舒伸手把他从桌子旁边逮走了。
入夜。
“唉,没投中。”
“该我了该我了。”
“大少爷,轮到你了。”
“好!看我这张牌!”
“老太太,这张压不过了吧?”
“话可别说太早啊,我看看……我出这张!”
将军府的除夕夜热闹非常,欢声笑语应和着外面的鞭炮声,让人觉得暖意融融。
黎苏苏给春桃塞了一堆烟花棒和一袋碎银子,“快去玩吧,一年难得有这样的时候呢!”
“那小姐你呢?”
“我就在这儿吃吃喝喝,放心吧,我不会丢的!”
黎苏苏把小侍女推走,自己回到桌边,捞了一把焦香的瓜子,坐在祖母身后看她们一圈人打叶子牌。
她对这个不太擅长,但也被周围的气氛感染,乐呵呵地前摇后摆。
小魔神这会儿在干什么呢?她想。
不管怎么说,今年的除夕夜,他应该会比以往的那些新年开心一些……吧。
明天去国师府拜年好了。然后她就找个机会离开盛都——可得想一个好理由才行呢。
***
远隔数条街巷之外的府邸中,被苏苏惦记着的小魔神正在吃饭。
——当然,不是他一个人吃饭。
国师府虽然人口稀少,但除夕夜总归是一个特殊的时间。不当值的侍女仆役有家的回家,没家的聚在后院及偏苑,热热闹闹地一起过年;而同样没有家室,从某种角度上来说都是“漂泊异乡”的国师大人、质子殿下以及小蝴蝶精,也围坐在一处团年守岁。
今夜没有雪,月光十分清朗。正堂的门窗大开着,可以看见清扫干净的白玉石路上反射的泠泠月光,看到结冰的湖面上未化的积雪堆成皑皑的银白。庭中的火盆燃烧得明亮,松枝与芝麻秸噼噼啪啪在火苗中跃动。
庭院一侧的古松上系着一道道红绳,一些小侍女偷偷将许愿笺挂在了上面。夜风一吹,信笺在红绳上飘摇,与松枝摩擦出簌簌的轻响。
“要是晚上能再下一场雪就好了。”牧越瑶停住筷子,遗憾地看向外面,“我想堆一个超——大——的雪人。”
微生舒趁她不注意,用公筷把一块最大最嫩的鱼肉抢走,放进澹台烬碗里。
“让你烬哥哥给你下雪。”他说。
澹台烬投来一个疑惑的目光。
微生舒又给他夹了一筷子菜芯,悄声道:“凝雪符。我知道你已经学了。”
牧越瑶:“……”
如果从出生的那天开始算,她好像已经有一百二十一岁了。
再看看小质子,顶多二十六七。
然而——
“烬哥哥!”她双手合十,“我知道你最好了!来,我帮你倒酒!”
年龄算什么!她要看雪!她要堆雪人打雪仗!
而且她开启灵智满打满算只有十三年,不过是及笄之龄嘛!她年轻得很!
这回沉默的换成了澹台烬。
他吃掉鱼肉和青菜,最终还是没有抵挡住小蝴蝶精的甜言蜜语攻势,抬手虚虚画了一道符。
燃烧着的黑金色妖气一闪而逝,原本澄净的夜空中纷纷扬扬飘起了鹅毛般的雪花。
天幕之上,明月依然高悬,于是每一片雪花都好似晶石碎屑一般闪闪发亮,正是天上素光玉府,人间银花珠树。
微生舒随手在酒杯上轻敲,吟道:“天上明河银作水,海中仙树玉为林。日高独拥鹴裘卧,谁乞长安取酒金——”
话音未落,远远地又是一阵鞭炮声传来,夹杂其间的还有铜漏发出的清响:旧年将尽,至此而除。嘉岁甫至,万象更新。
侍女来收拾了残席,端上八色干果点心、用水晶盘盛着的水果,以及温热的椒柏酒。
微生舒斟了两杯酒。
“这是我故乡那边的风俗,除夜饮椒柏酒,元日饮桃汤与屠苏酒。要不要来试试?”
澹台烬接过酒杯。微辛的气味飘散开,不止是酒气,还有些类似药草的味道。
对面的人微笑着对他举杯,道:“丧乱既平,既安且宁。”
他似乎总是这样温和,温和中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
澹台烬饮尽杯中酒,得到了一个大红色的锦袋。里面不知道装了什么,沉到有些坠手。
“是用金子打的八十八钱。”微生舒解释道,“类似这边说的‘压岁钱’?不过在我们那边,都叫它‘压胜钱’。”
澹台烬拨弄一下那鼓鼓囊囊的袋子,轻轻一笑:“原来你都到给别人发压岁钱的年纪了吗?”
微生舒朝他眨了眨眼睛,“偶尔也会想尝试一下做长辈的感觉嘛。”
毕竟过去他在家中是小辈,在虚弥山上仍是小辈,如今却可以给别人发压岁钱——这感觉真奇妙。
说罢,他朝窗外唤了一声:“阿瑶!要不要红包?”
“要!”
牧越瑶扑了进来。她已经成功接受了“自己是三个人里面最小的”这个新设定,因此接红包接得坦坦荡荡,还试图给自己倒一杯酒。
“没成年的小妖精不能喝酒。”微生舒说。然后把酒杯拿走了。
澹台烬坐在一边笑。小蝴蝶妖吃瘪的模样真的很有趣。
“给,红包。”微生舒用同样的红色锦袋堵住了牧越瑶的哼哼唧唧,也按惯例祝福一句:“慎尔优游,勉尔遁思。”
牧越瑶像模像样地做了个揖,笑嘻嘻地拿着红包窜了出去。
澹台烬看着她跑进雪里。也是奇怪,居然会有人那么喜欢雪。
“她什么时候会反应过来你刚才那句话的意思?”
“或许在半夜惊醒的时候?”
微生舒调侃一句,坐到窗边的小几旁开始烹茶,“来喝点茶吧,今晚还很长呢——说起来,你有什么新年愿望吗?”
澹台烬坐到他对面,闻言本想说“没有”,但话到嘴边,又改成了“还没想好”。
“不急,你可以慢慢想。”微生舒取下红泥炉上的小陶壶,注入茶汤,“对了,过些时日,我可能要出一趟门。”
“很远吗?”
“我想……少则五日,多则旬月。”
按修士的脚程算起来,确实比较远了。
澹台烬接过递给自己的茶杯,“有时候,我也会希望出去看看。”
像是突然想到此处,所以随口一说,他摩挲着杯口,问:“如果有一天我不见了,你会去找我吗?”
微生舒很自然地点头:“我说过,我会陪着你。所以不管你走到哪里,我都会去找你的。”
茶壶中的白雾袅袅上升,两人隔着氤氲的热气对视。这似乎只是两句玩笑一样的对答,然而透过朦胧的水雾,又好像隐藏着些别的意味。
“嘭!嘭!”
外面有人放起了烟花。
澹台烬喝完杯中的茶,放下杯子,“……我去外面看看。”
这是个拙劣的转移话题的方法,不过微生舒很体贴地没有戳穿。
“穿上披风。”他说。
“嗯。”
远远近近的烟花连成一片,在屋子里投下五光十色的影子。
微生舒将小陶壶放回炉子上,听着庭中传来的说话声:
“你在堆什么?”
“雪人啊!你看,这个是你,这个是微生舒,还有——这个是我!哈哈!——哎,我们来打雪仗吧!”
微生舒不自觉地笑了。
或许他走在了一条错误的路上。但那又如何?眼前的一切,不正是他所追求的“意义”吗?
人的一生该由谁来定义?是天道,抑或人言?
都不是的。
谁也不能代替别人走完一生。所以谁也没有资格代替别人去决定人生。
压在手下的符纸亮了亮,远隔千里的通讯终于被对面的人接起。
在烟火的喧闹中,虚幻的巉岩在对面浮现,一道冷冽颀长的身影立在岩壁之下,朝他点了点头。
“师兄,新年快乐。”
微生舒已经很熟悉对方的寡言少语,“本来想请师兄来盛都一起过年的。阿瑶想必也很想见你。”
“不必。让她好好修炼。”
还真是言简意赅,牧越瑶听到会痛哭的吧。
微生舒决定不把这个“新年祝福”转达给她了。
他接着说:“我有事要回一趟虚弥山。师兄有什么话要带给师父吗?”
“没有。”对面依旧给出了简洁的回答,“走雪山回去,注意安全。”
微生舒接下了这句叮嘱,眼前的影像与声音便干脆利落地消散。
“还是一贯的作风呢,师兄。”微生舒颇有几分无奈地喝了口茶,顺手将用过的符纸放在了炭炉中。
火苗轻巧跃起,又很快消失,只有红红的炭火明明暗暗,像是有规律的呼吸。
“等等——呜哇!”
外面传来这样的呼喊,似乎以雪为武器的战役已经分出了胜负。
微生舒起身走出去,袖手站在檐下。
冰湖上多了两个很大的雪人,其中一个的头上还被堆了一只雪蝴蝶。远远看过去,像是顶了一个夸张的发髻。
而这件艺术品的创作者不太安详地躺倒在冰湖上:她被一个超大的雪球砸倒并压住,只能像一只小乌龟一样划动四肢,努力想把自己翻过来。
“阿烬,过来喝点东西暖暖身子。”
至于那只小蝴蝶龟,只要不去管她,她就会——
“什么什么?我也要喝我也要喝!”
牧越瑶抖掉雪球,“身残志坚”地在地上爬行,一路尾随进屋。
然后她得到了——
一碗姜汤。
“打扰了。”她放下碗,果断想溜。
“站住。阿烬,按住她。”
“啊!救——咕咚咕咚!”
***
翌日,天气晴朗。
守岁熬了通宵,黎苏苏用了莫大的毅力才把自己从温暖的床上拔起来。
她像一缕游魂一样被春桃梳洗打扮,顶着两个再度归来的黑眼圈应付完一圈亲戚,这才终于得以脱身去国师府上拜年。
她已经偷偷打包好了自己的小包裹,就等今天晚上月黑风高,悄悄溜掉。
她还写了一封信留给家里,大意是她受到仙人感召,决定离家求道——这理由是扯了点,但她总不能说“亲爱的家人今晚我就要远航,别为我担心我要去荒渊自由飞翔”——这岂不要把他们吓死。
然而,她忽视了这世上有一句“人算不如天算”,而“每当有计划必定成空话”的倒霉定律再次诡异地发生了作用——
还没等她离家出走,她那个正人君子、古板严肃的二弟居然先失踪了!
国师府中,黎苏苏被迫在一日之内再度登门。
不巧的是,微生舒不在——盛王留他在宫中讲道。
巧的是,庞宜之在——他来还前次拜访时借走的书。
黎苏苏: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就是你了!
“哎哎哎,二小姐,要不还是算了吧……”
时近正午,东城这一片街巷没什么人在外面行走,只有散落一地的鞭炮碎屑暗示着昨夜的热闹景象。
庞宜之努力把被拽住的袖子往外扯,试图从叶二小姐的魔爪中拯救自己,“今天是大年初一,我都算过了,不宜捉妖!”
黎苏苏大为迷惑:“不宜捉妖,那宜什么?”
“婚丧嫁娶,走亲访友啊。”
庞宜之爱惜地摸了摸从挎包里探出来的橘色猫猫头,“唉呀,哪怕是在家里睡睡觉、烤烤火、摸摸猫,也好过出门捉妖啊。”
黎苏苏很想不顾风度地双手叉腰,但因为呼啸而过的风实在太冷而打消了这个念头。但这不妨碍她用嘴巴输出:“那还真是我孤陋寡闻了——你们逍遥宗就是这么教弟子的吗?……”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斗嘴。在他们后面,牧越瑶毫不掩饰地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
澹台烬盯着挎包里的小猫瞧了一会儿,可直到小猫扒拉着鱼干缩回去,那两个人还没吵完。
他难得体会了一把耐心告罄的感觉,终于出声打断眼前幼稚的争论:“还是快走吧。再耽搁一会儿,叶清宇恐怕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
“对呀!”黎苏苏接收到这一记意外的助攻,一锤定音,“庞博士你别废话了,赶紧走吧!”
“哎等等等等!”庞宜之无奈地放弃挣扎,从挎包里取出一打符纸,“来,拿好拿好,拿好拿好。”
派发一圈后,他又格外郑重地强调:“二小姐,你可一根头发丝儿都不能少,要不然叶将军非得把我的头给拧下来——”
“唉呀知道了知道了!”黎苏苏对牧越瑶使了个眼色,两个小姑娘一左一右,直接把他架起跑了。
兰花巷。
这条街巷住的人不多,四周很是安静。循着一点若有若无的妖气,几人来到一处竹舍之外。
院门没锁,轻轻一推就开了。
进院子迎面就是一扇圆形花窗,窗户大敞着,颜色清丽的纱幔被风吹得轻轻摇晃,不时拂过窗前还带着零星苍绿的小灌木。
四个人轻悄走进去,十分默契地并排蹲在小灌木下。透过窗子可以看到屋中靠西墙的檀木大床,垂下的轻纱半遮半掩地覆住两个上下交叠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