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反正他快要死了,真名字还是假名字有什么要紧。
等帮她找到合适的商队,他就没了别的理由继续待在她的身边。到那时他会离开,走回属于他的那条命运之路。
于是,谢久淮在那段日子放纵自己的内心,任由自己浸在名为幸福的潭水之中。他总会不自觉地静静望着她,见她笑,他也会不知不觉地轻轻笑着。
短暂浸在这样幸福的潭水中是件快乐又惶恐的事,而抽身离开成了无比艰难的选择。
北地再辽阔,他们也还是到了夕月市镇,住进了客栈。
见她不舍,听到她的挽留,谢久淮的心中升起难以言说的欣喜。
他其实也想继续和她待在一处,因此装作纠结片刻,心中却早已同意姜念遥的说法。
不如就在这里多待几日,等到她找到合适的商队之后,他再离开。
他甚至滋生出自私想法,他希望时间再过得慢一点,不如就这样一直住在这里,一直到来年北地迎来春日。
等到来年,或许北地的战争会结束。
等到来年,或许他能和她一起回中原,去京城看一看。
他虽没有回过京城,但听说那里风景很美,春日很温暖。
可那天夜里,谢久淮听她在梦中低声啜泣。
夜晚,姜念遥蜷缩在床上,轻喃一声“阿娘”。
他听见便知她有多么想家。
可醒来后,姜念遥却没有表露出丝毫难过的情绪,仍旧像往常一样笑着,和他玩闹。
谢久淮的整颗心都忽上忽下。
他忽然意识到,他们明明离得那么近,可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找到商队,见她在驿站中安顿下来后,谢久淮终于狠下心离开。
他不敢不离开,不得不离开。
他还有必须要做的事。
临走前,谢久淮为她找了一把匕首,告诉她要如何自保。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把匕首将来会捅进他自己的胸口。
那时,谢久淮以为这是他们两人此生最后一面。他会死在北狄军营,而她会平安回到京城,从此和北地再无干系。
就像是一场很美好的梦,他会将这段回忆珍藏在心中。
可梦境被突如其来打破,谢久淮眼睁睁看着她竟然出现在北狄将领身旁,木然地看着她拿起匕首。
那时他在想什么?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毅然决然地推开她伸过来的手。
坠下山崖时,所有的不甘和痛苦堆积在一起几乎将谢久淮吞噬。
可他又想,他本就该死在这里。
她并没有做错什么,他早就知晓今日他会死在这里,她的出现没有改变任何事。
只是他没有想到,在他迎来最后的结局时,她竟然也会在这里。
身上伤口隐隐作痛,谢久淮昏昏沉沉躺在崖底,他还没有彻底昏过去,睁开眼望着遥远的天空,天空灰败,一如往常。
据说人死前会看到走马灯,看到自己的一生。
谢久淮想起自己在人世间短暂的十七年,似乎是痛苦多于快乐。
那么她呢?
他就快要死了,她会为他难过吗?哪怕一丝一毫,她的心中会出现不舍吗?
这一刻,谢久淮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的心中没有答案。
这一路她接近他,望他时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会露出笑意,这些是不是都是为了卸下他的心防,好在今日亲手杀了他?
她说过的话,做过的那些事,是不是都是假的?
谢久淮继续冷笑出来,可他没有力气了。
命运还真是待他不薄,在他决定为北地而死后,竟然会为他安排这样一场虚假的温暖,让他心甘情愿地献出自己的心。
可为何要在他临死前将如此残酷的真相摆在他面前?
他情愿不知道,情愿被一直骗下去。
若是人有来生——
谢久淮不甘心又自厌地想,若有来生,他竟然还是期望自己能忘却这段记忆,与她重逢。
哪怕她不回答那些问题,哪怕她也忘了这一段记忆,他也想再见一见她。
可他再也见不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