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冲到柴房,被褥乱糟糟地摊在床上,是阿九惯常的样子,只是不见人。
那魔物缓缓向见生的小院腹行而来。
如此庞然巨物,所有的房屋楼阁在这魔物面前宛如儿童的玩具,不堪一提,行过便是碾过,碾过便是粉碎。那魔物甚至不用专门去杀什么人,但凡它行过的地方,都有青黑的浓稠液体流下,血肉之躯一旦碰到便会滋滋化为腐水。
聊城瞬间变成人间地狱。
往日里的府衙官员、富户豪绅,在这异物面前都是不值一提,微渺甚至不如尘埃。
见生第一次见到这般神鬼之力,修仙的曲家小少爷也不知去了哪里,是已经被魔物杀死,还是自己先逃走了?见生不知道。世人说起修仙来都是向往憧憬,却不知凡夫俗子一旦被卷入其中,只会下场悲惨。
黑尘遍天,夹杂着燃烧后的火星杂灰四处飞舞。
见生咬咬牙,转身向主屋跑去,他要去找阿九,以及自己的父母家人,能救一个是一个。
残存的众人都向城外逃窜,只希望远离那魔物,惟有见生逆着人流,硬是挤到了主屋,屋门大敞,里面已经空无一人。
家人都逃了,逃之前无人记得他。
烧火棍从手中无力地掉下,他忽然觉得倦极,疯狂奔跑后的双腿突然脱力,他坐倒在了门槛上。
浓烟滚滚中,那魔物渐渐近了。
见生被烟尘呛得不住咳嗽,只看到魔物头上隐隐站了一个人,看不清面容。他觉得那人似乎是有点像阿九。
魔物近在眼前,灰白的腹部上有无数褶皱,每片褶皱里都藏着一只疯狂转动的眼,有人的眼、兽的眼,以及说不出是什么的眼,只是看着这些眼睛,见生就觉得脑袋逐渐陷入了一种极其黏稠的混沌之中,神魂似乎都要随时从躯壳中飞出。
而那个站在魔物头顶,由高处看下来的人,就是阿九。
阿九似乎低头看着他说了句什么,可是距离太远了,他的意识逐渐模糊,什么也没有听到。视野已经完全被魔物的身形覆盖,下一刻,那魔物已经重重压了上来。
再度醒来时,就看到了祁非时。
青衣的散修站在一片城池废墟之上,头顶月华皎洁,映出满地血污残破不堪。
见生停顿片刻,对那劣魔低语:“当时我以为是自己命大,侥幸不死,如今看来,和这次一般,都是死而复生。”
他用手按住心口,心想,满城之人除了逃出的,基本死得七七八八,只是不知自己是被毒死的,还是被压死的,又如何回了一口气,从那废墟瓦砾中硬生生爬起。
祁非时低头看着他自己搬开砖石,浑身是伤地钻了出来。
见生一抬头,正对上祁非时冰雪般无喜无怒的脸,真的如同话本中的仙人一般,带着种神性的漠然。他嘴唇颤了颤,开口道:“你是来救我们的神仙吗?”
祁非时顿了顿,开口时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不是。”
“此处有因果,我只是来看看。”
见生对那劣魔笑了笑:“他行事坦诚,从一开始便讲明了目的,他既不是来救聊城,更不是来救我,只是我那时心绪不宁,一厢情愿,自以为是,把他当做了溺水时的浮木,以为抱紧了便能得救。”
他专门回了自己的小院,居然看到了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穿着阿九的粗布衣袍,躺在院中地上。他盯着那尸体看了一会,沉默着找个地方埋了。
祁非时一直跟在他身后,不近不远,像是在观察。
埋了“阿九”的尸体,见生转身道:“仙人,我可以跟着你么?”
他也没有什么明确的目的,只是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
逃走的人很快会回来,他如何解释自己大难不死,又如何与抛弃自己的父母家人面面相对。
劣魔在他脚下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不平事三,他未曾做错什么,却总是没有好的结果。
见生道:“我原以为,世间道路千千万万,总有人问鼎大道,也总有人会浮生一渡。可是那些向上攀爬的人,却不会去看一眼自己踩到了谁,伤到了谁,反倒还会怨那些被踩、被伤的人胸无大志、是个废物。”
他低低说:“我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