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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第 71.5-7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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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公爷怕自己走的不对,弄错了路,大可以上书一封辞了职位便是。然而公爷占着路却不走,这样倒是不怕会把路给污了,可是另外的要这条道配合才能走的人却干脆是连路都找不到了。公爷自己认为,若老公爷还在,会觉得这种白占着军中的道却又无所作为的人是在践行还是玷污自己的道呢?”

“若公爷问的是我,我父亲领军,今天观士兵体力不济便开始拉全军锻炼体能,明天见城墙防御不足又叫人加固各种设施。一月下来,各种事务排得乱七八糟,可是缺的漏的他都给补了,官兵谁有建议他都细细听了,能办的都办了,不能办的也给解释了,虎牢关上上下下就没有不喜欢他的。”

“我领军,初一练兵,初二巡逻,初三查城墙雷打不动,年年月月,那些官兵起床问一声日子就知道今儿个要干嘛。官兵的建议,能听的我会听完告诉他们怎么做,不能听的我听三句也就让他们退下了。虎牢关上上下下喜不喜欢我我无所谓,至少他们都服气我,因为我永远比他们有理。”

“我和我父亲,他走他的道,我过我的桥,可是我们要去的地方都是一样的,我和他想的都是怎么才能护住虎牢关。哪怕我没在虎牢关做参军,只要我有那个保护虎牢关的心,就算我选了朝堂,我父亲也不会觉得我走偏了。我们父子俩,他觉得他父慈,我自认我子孝,既然我们俩各自都没意见了,旁人心里的孝与不孝又与我俩何干。”

“生之,畜之,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谢灵运脸色黯然,“你的那个父慈子孝,我挺羡慕的。”

的确,他谢灵运天之骄子,谢家的长辈见了他说客儿文采无双,不愧是我谢府嫡脉,长大后朝堂上必有你的位置;王家的长辈见了他说客儿行楷皆绝,有太翁几分功力,日后必有墨宝传世。他就像是谢王两家的最高杰作,集合了两家所有的美德,于是生来就该是伟大的,谢灵运必须成为人杰栋梁,否则就是背了父道,便是不孝。

可是谁又在乎谢灵运是谢灵运呢?也不是他选择生成这样的,为什么就没有人问问谢灵运自己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呢?

谢灵运露出一个自嘲的笑,明明是他在问别人的心,结果却是自己的心先乱了。不过他可不会这么轻易就认输。

“好,答得不错,再来。”

73.

在他们来回问答的时间里,太阳已经彻底西沉,谢灵运今天注定是看不了江边日落了。如今的长江边孤零零地站着他们三个,大风阵阵卷过,撩起他们各自华丽的、清冷的、干练的衣摆,却吹不动他们脸上凝重的表情。

黑暗之中,谢灵运随手在身侧凌空写了个“灯”字,那个字却发出微弱而荧荧的光亮,被一字照亮的谢灵运抬起脸有点挑衅地看着阿拓和毛小豆。

“我的快来了,你照你自己就好。”阿拓在毛小豆想要出声前先提醒了一声,他说过不想让毛小豆为了他背负任何的因果,哪怕点盏灯也是一样。

“随你。”毛小豆的声音里依然没有什么起伏,他伸出食指虚点着头前上方的一点,“光。”

一个微小的光点出现在了原地,亮度的确刚刚够照亮毛小豆而已。

而此时阿拓说的他的光的确是到了,几十只萤火虫从四面八方飞来,开始自发地围绕着阿拓飞舞,小虫尾端一明一灭的荧光虽小,却也足够阿拓看清场内情况了。

在默契之间又过了一轮招的三人继续保持着刚刚的对峙,直到谢灵运提气一步上前一气呵成在空中写下了个“君”字。在这个字里谢灵运用上了他的十成功力,所以最后一笔还未离笔,实质的帝威就从那个字上散发出来,继而朝着毛小豆和阿拓的方向扑去。

毛小豆被这股帝气逼退了半步,那帝气仿佛要压着他的上半身让他表示臣服就地跪下,毛小豆凭借毅力抵抗了一阵,终于还是开口说了个“散”让那些帝气散去了。

而阿拓的应对就从容了很多,他只是微微抬起下巴就原地站着迎接这股帝气了。本来就高大的人微仰着头却又垂下眼睑看人的样子带着一种天生的霸气,而那股帝气就在距离阿拓几尺的地方与那股霸气对上了。一阵拉锯之后,两股气息谁也不肯退让,最后噗一声由原地爆散,化成一股卷风扩散开来,场中三人连表情都没动,任由卷风带起岸边碎石扑打在他们的下摆之上。

“字我们领教了,你的提问呢?”

“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如今朝野内外礼乐崩坏,前有桓玄篡位,后又有你们指控的刘毅私通敌国,是君先不君,还是臣先不臣?”

“君已不君,臣已不臣,你只问先后不问解方又能如何呢?若是君先错了,一纸罪己诏能救天下吗?若是臣先错了,是啊,桓玄余党不是已经杀干净了,朝野是就此清明了吗?”

论到此处,其实多少都有点诛心之言了。然而一则这三人现在都在郊外,除了他们三人也不会有第三个人听了再去告状,二则如今朝堂上主弱仆强,谢灵运的身世的确可以腹诽几句,只要他别当着皇帝的面骂也不会有人跟他计较;而毛小豆他爹封疆大吏,手下掌着实际的兵权,若为了说几句话就获罪,那虎牢关也不必守了;至于阿拓,他干脆是个鲜卑人,汉人那些朝堂上的权谋糟粕又关他什么事。

所以此时此刻这各自有着自己的骄傲的三人才能在这里畅所欲言,表达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

“何况这做了君的,帝位可是当年当臣的时候抢来的。而这做了臣的,自帝位东渡建康时就有王与马,共天下了。从根源上来看,这上梁就已经都不正了,过了快百年了,那些下梁左支右绌险象环生地也算是顶过来了,眼看大厦将倾,你现在再来想这屋中栋梁是哪根先歪,哪根又歪的过了又有何意义呢?还不如敲掉重新再造一间了,在这点上,你们王谢两家就没有什么话要讲吗?”

话讲到此处谢灵运一脸的苦涩,在这点上王谢两家是有很多话要说。世人都盯着这俩家的日子是过得何等风光,大体上也是,若你生在王谢两家且胸无大志的话。

上天既然给了王谢两家的人这样的荣华,就该让他们脑袋空空胸无点墨,于是只好在家好好做个富贵闲人,那他们的一生虽然乏善可陈,但那也是美好的乏善可陈,至少无忧无虑胜过世人何止千倍百倍。

可上天却偏要连同才华一起给了他们,让他们能看清这天下,看清这朝堂,看清他们自身尴尬的位置。于是他们开始思考,继而得出一个他们进不能进,退不能退的结论。但凡他们多点抱负,崭露头角,一定会落个野心勃勃,必有二心的评语;而若他们选择宝剑藏锋,退回家中饮酒作诗,那就是与圣上离心离德,故而不肯为朝廷效忠。

谢灵运的祖父试了,一心壮志为了天下,要夺回汉人被胡人占了的江山,可是朝廷不许;谢灵运的舅公也试了,躲在家里一心只想简简单单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是朝廷还是不许。

如今谢灵运大了,他是集了王谢两家所有的美德,却也一样要担王谢两家所有的因果。他有一身的才华,他也懂抱负是什么,他可以放浪形骸玩世不恭,他也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是看着眼前这两条路他却茫然了。

哪条都是他的路,哪条也都不是他的路。然后谢灵运惊觉他的心又乱了,于是他压下自我的怀疑质问起毛小豆,反正这世上矛盾的又何止王谢而已。

“我谢王两家就算再被世人议论,好歹与朝廷共存了这么多年,就算你们觉得我们有不臣之心,这么多年安稳多少也能自证了。那你们北府军呢?别说什么我是北府嫡脉,我的那个北府早就被桓玄杀干净了,如今的北府难道不是空有一个名字的刘裕私军吗?!你们北府军难道就没有不臣之心吗?!”

“人臣之于其君,非有骨肉之亲也,缚于势而不得不事也。故为人臣者,窥觇其君心也,无须臾之休,而人主怠傲处上,此世所以有劫君杀主也。”被问到这种问题的毛小豆却依旧一脸无所谓的坦荡。

“北府是你的北府也好,是我们的也罢,不过是个名字而已,也没有规定你姓了谢,其他人就不能再姓了。何况北府军真正的意义根本就不在那个名字,而在于守汉而伐胡。北府其他人心中志向我不好讲,但我父亲内心在意的就只有怎么守住汉家天下,从来都不是对着朝堂上某个或者某些我连名字和脸都对不上的‘贵人’们尽那些毫无意义的愚忠。”

“既然你也已经说了如今已是君不君臣不臣的局面了,那么在我看来,以如今北朝皇帝虎视眈眈随时可能挥军南下的情势,谁能在那个位置上统筹全局帮着汉人抵御北方胡人,谁才是那个合格的君王。”

“人主之所以身危国亡者,大臣太贵,左右太威也。这天下将亡,你王谢不论本意如何,已经占了其中一半的功劳了,那就不要倒过头来质疑我北府事急从权,对危亡者下猛药了。”

“呵呵,天下将亡,我王谢有一半功劳。好啊,很好啊!!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你是想说你北府才是这一团乱世里真正的忠义之人吗?!”

只有微光照亮的夜里,谢灵运的这句反问听起来格外的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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