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拓的语气很平静,不知道他是觉得胡人到底该不该到长城的这一边来。通常来说,到达了长城这一边意味着这个民族开始脱离野蛮,但从另一方面来说,那何尝不是他们丧失民族性和血性的开始。
“无论什么人到了长城这一边就会变成一个汉人吗?”
“什么?”诸葛承再度看向了阿拓,然而问这句话的阿拓一脸的认真,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
“阿承,这次在长安我碰见我的叔父时,他说我像个汉人一样,我想他说这句话时大约不是想要夸奖我。”
“那么你呢,你自己是怎么想的?觉得自己像个汉人吗?”
诸葛承问的又简单又奥妙,于是阿拓楞在那里陷入沉思,阿拓本人从没想过这种问题,因为他的胡人血脉纯正到几乎站在诸葛承面前就能区分出彼此属于两个民族的区别。可是当诸葛承让他正面面对这个问题时,阿拓却说不出这个区别的具体含义。
难道是因为阿拓长得更高脸孔也更深邃艳丽一些吗?如果仅仅是如此的话,那么同一个民族里长得美的和长得丑的人之间的区别恐怕要远远大于胡汉之分了。那如果不是这个的话又是什么呢?
难道是两者的进攻性和杀伤力吗?诸葛承在长安几乎以一己之力杀净慕容暐等一众胡人贵族的记录近在眼前,阿拓丝毫不怀疑汉人里会有其他类似诸葛承这样的人杰有着同样的能耐。而阿拓一身的兵家手段尽皆来自鬼谷,虽然那个年代还没那种叫法,但他师承的杀神白起可是正统到不能再正统的“汉人”。
又或者是汉人更加知礼而善于思考吗?可是人之所以不同于动物的原因不就是人类懂得思考,从而定义出了一系列的法律、道德和礼仪来规范自身的秩序吗?难道要阿拓承认汉人更像人而胡人更像动物吗?
“我……我学会了耕种,不再像胡人那样一味只求追逐草场了。”在排除了一系列的因素后,阿拓终于找到了他自己不再“纯正”的地方。
“阿拓,我们去过洛阳也到了长安,却没有去过建康那些江南之地吧。”诸葛承笑了,他的笑里有着不符合他年龄的睿智和深邃,“让我假设一下,即使胡人打下了江南,你们要用那块地来干什么?种草放马吗?”
阿拓看着诸葛承,他真的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以一个胡人的本能来说,他想回答“是”,可是以他近来受到的来自诸葛承的汉人教导来说,他又犹豫了。
“江南之地不同于关外,那里又温暖,又湿润,再难伺候的庄稼到那里都能长得很好,那里的水多到可以种稻子,一年还可以两熟。那里的蔬菜水果也都是些精贵的品种,你没有吃过江南的桃子吧,那可是又多汁又香甜,真的像是给仙人吃的果子一样。春天雨后,山坡上的竹笋破土而出,那东西吃起来脆嫩又鲜美,拿来熬汤简直堪称人间绝品。”
“如果按照胡人的想法,难么江南的耕地和山岭上都应该长出长草,可以用来喂养牛羊马匹。并不是江南的土地做不到这样的事情,那些难伺候的庄稼都能长得很好,何况是草,只是——”
诸葛承在说这句话时,语气就像之前阿拓告诉他胡人的本质时那样实际而冰冷,横亘在汉人和胡人之间的那道无形的墙恐怕比起长城要更加高大和坚固。
“那不叫在土地上种出了草场,那叫好好的地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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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从来都不是到了长城这一边一个人就会变得像汉人一样。哪怕以你一个最最纯粹胡人的思维去想一想,一亩地用来长草才能喂几头牛羊?况且你还不能一年四季都让牛羊都留在这一亩地上,你刚刚教我的,草会被啃断根的不是吗?可是一亩良田你好好种庄稼可以亩产十斛,难道就因为你是个胡人,你就会放弃十斛的粮食选择让它荒在那里长草吗?”
阿拓不得不顺应诸葛承的问题摇了摇头,他只是个胡人却不是笨人,哪怕先种出十斛粮食再拿来喂马那也是精饲料,那种饲料配合着一般的草料喂出的马才更加精壮。因此哪怕是最纯粹的胡人都不会任由诸葛承嘴里那些江南的地荒了拿来放马。
“那么既然你也同意要用那些地来种庄稼,人们买了种子翻了地然后把种撒下去了,为了确保没有别的什么动物啊野草啊虫子啊来破坏这些没长成的庄稼,他们当然是守着这片土地不会再到处乱跑了不是吗?”
阿拓不得不又再度点头,普通人可没他们俩的本事,诸葛承只不过交待了小魏一句,它就把那些农民该干的活全部干完了。普通的农民当然得老实地守着他的地,该除虫除虫,该除草除草。
“既然不用到处跑了,那么好好用砖木搭建一间固定又通风保暖的房子是不是比毛毡搭建的易拆卸的帐篷住起来要舒服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