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你再来装作一副听凭发落的样子要给谁看?难道你会觉得这样我就会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吗?!”
“那么德衍,如果我道歉,或者做点什么别的事情后,你就会考虑原谅我吗?”
“原谅?我为什么要原谅一个对我隐瞒身份还对我爹下毒的人?”
“所以你看,这些事情即使再叫我选择一遍,我依旧还是会去做,而做完之后也不会得到任何原谅,既然如此,我除了坦然接受现在这个结果,还有什么别的出路吗?!”
“你!”毛小豆气得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不要说得好像你有多大冤屈一样,是你们胡人要攻我们的汉人的地界,我们汉人可没有招惹你们!”
“我明白,可是天下总有一天要统一的。”拓跋嗣说这句时甚至越过毛小豆看向了他身后的诸葛承,从那位的眼神里,拓跋嗣甚至看见了一些鼓励的意思,“不是汉人攻了胡人,就是胡人攻了汉人,从我的身份来说,我只有一个选择……”
“好,这可是你说的……”
毛小豆伸出手准备他习惯的那个律令术的辅助姿势,然而架势还没摆好就又被诸葛承拉住了。
“之后要怎么办呢?”毛小豆回过头,诸葛承轻轻摇了摇头,“我问你,你们俩同归于尽之后又要怎么办呢?”
“我们……”
一般如果人都已经死了,后面的事就再与他无关了。但介于诸葛承是毛小豆的爹,所以他不能用一句关我什么事来回答对方的提问。然后毛小豆就支支吾吾起来,因为他的确没想过他和拓跋嗣同归于尽后会发生些什么。
“嗣儿死了,北面还有其他的皇子。据我所知,排在他后面的就是贺兰部贺夫人生的那一位吧。”
对于诸葛承如此了解北面的宫闱内幕,拓跋嗣已经不再觉得奇怪了,他只是点了点头确认诸葛承所言不假。
“那位皇子和嗣儿大不一样,嗣儿的母妃是出身独孤部的刘夫人,她的母族部落早在拓跋窟咄叛乱的那场战斗里,就被皇帝收拾得差不多了。背负着母族罪孽的刘夫人自己也相当识时务,她大概从小和嗣儿之间的相处只有简单普通的母子亲情,不会如其他皇族那样掺杂过多政治手段和权欲熏心的成分。”
“而被皇帝和其他汉人学者教着长大的嗣儿,也不会被灌输太多一边倒的胡人至上的论调,所以他来汉地时,才能这样心平气和地看待南边的事情和人,最终才能和你成为知交,才有那些属于你们共同的美好回忆。我说的是吧,嗣儿?”
“是,您说的就像是看着我长大一样。母亲的确如您所说,与一般人的母亲并无不同,这也许在寻常人家不算什么,但于我却是弥足珍贵的。她只是单纯地爱着我而已,从来不灌输我必须如何如何,要怎样怎样,在她身边时是我从小到大难得的安宁时光了。”
“但是贺夫人的那位皇子可就是另一个故事了。”诸葛承回想了一下当年,拓跋珪为了不让诸葛承落在贺兰部手里被迫娶了贺夫人,“在你父皇刚刚称王那会,贺兰部是他重要的盟友,也是他不能得罪的外戚势力。贺兰部的那俩位大人,也就是那位皇子的舅舅们,他俩仗着本身和皇帝的亲缘关系以及妹妹的亲上加亲,一个比一个更张扬跋扈,开口闭口都是贺兰部和胡人的荣耀。”
“小豆子,如果今天你选择和嗣儿在这里同归于尽。只是嗣儿不会成为北面的皇帝罢了,而代替他的那位又如何呢?”诸葛承并不像一般的父母那样,当孩子心存死志时一副哭天抢地的样子要上去阻拦,只是冷静地继续讲他的道理。
“那位眼里只有胡人荣光的皇子,当了皇帝的时候只会当汉人软弱可欺,而因为北面几乎已经统一,在他手里的军力何止是慕容超的数倍。那么今日我们在燕王慕容超身上碰见的问题,来日就会数倍地发生在汉人身上,所有镇守北方的州府都要时不时地面对来自北面的劫掠,边界之地从此再无宁日。”
“嗣儿死了,北面只会迎来一个更糟糕的皇帝,但你死了,我还有别的儿子可以替我守虎牢关吗?”
诸葛承边说边悲哀地叹着气,他们四人本来都是如飞鸟般自由自在的灵魂,天地之大,加上他们自身的能力之强,本可以让这几人能四海为家,在哪都可以活得很好很潇洒。
可是偏偏,他们在天上看见了地上受苦的其他生灵,于是明白了自己身上的责任。这些责任沉重到扯断他们高翔的羽翼,让他们只能落在地上与其他生灵一起苦苦挣扎,他们个人的爱情、亲情、甚至生死的自由选择都要被一并剥夺。
“我……”毛小豆因为这个问题沉默了。
“所以有时候,如果上天让我们别无选择,生来就必须要和另一部分的人对抗到底。那么至少,我们可以选择一下对手,一个你更了解也更了解你的、可以冷静沟通的对手,总好过一个嘴里只有打打杀杀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