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已到了月底,七月的盛夏总是热情似火,让人招架不住。太阳就如同火球一般肆无忌惮地向大地喷射火焰,纵是夜晚也浇灭不了几丝热气。
窗外蝉声此起彼伏,高低错落,声声充满无限的张力,似在用生命演奏着夏季交响曲。
我整理着衣物,为第二天上学做准备。姐姐特地过来与我交谈了些许时刻,安慰我不要紧张,嘱咐与人交往的事宜等等。
我将听未听,笑怪姐姐将我当作孩童。
姐姐走后,我独自倚在窗边,方才还在上扬的唇角此刻却平缓了许多。
人人皆道林府的三小姐身子虚弱,愁容满面,似弱不禁风。在我看来只不过是愁肠百结,纡郁难释罢了。
在这偌大的林府她却只能感受到零星半点的爱意,又将自己封闭得太紧,如此怎能时常做到以笑脸迎人。
自从从林常亓书房回来后我就常常思索二夫人李氏与林若卿这对母女的关系,遂找来秋檀这丫头细问,可她支支吾吾说了半天都没能真正解除我的疑惑。
只知晓李氏是一位缠足女子,十六岁那年便嫁入了林家。她和林常亓的结合自然不是因为相互爱慕,而是出于传宗接代的需要。
听闻林老爷和林夫人周茗曾是师兄妹的关系,都曾一同拜在一位名师门下。时间相处较长的两人自然也就互生了情愫,加上门当户对,两家便顺理成章地联了姻。
怎奈成婚三年,周氏却一无所出,一向传统保守的林老太太心下着急,便寻了乡下远亲家的女儿给儿子做妾。
然而林常亓是接受过新思潮的人,坚决奉行一夫一妻制,断然接受不了纳妾,老太太却以死相逼。林常亓向来孝敬双亲,此时更不敢忤逆母亲,这才迫不得已将李氏娶进门。
可偏偏天意弄人,在李氏进门后的几个月,周氏竟怀上了身孕,还诞下一名男婴,就是如今的林家长子林时锦。不久,李氏也随后诞下一名女婴,就是姐姐若慈。
后来周氏更是在李氏生下若卿小姐之后又怀了家中的幼子,林之骐。此后,李氏却多次流产,甚至痛失了自己唯一的儿子。
即便是多次徘徊在生死线上为他流产生子,林常亓也还是渐渐疏远了李氏,探望的次数也愈发减少,只留李氏一人独守寂寞忧情。
凭阑目断空回首,薄情何事不归来......〔1〕
那日,我想起上回林常亓对我的嘱咐,于是决定自己去看望李氏。
来到偏院后,才发现此地人烟稀少,颇为僻静,更别说服侍的下人了,甚至连鸟儿都见不到几只。
心下黯然,同情李氏的遭遇。如若没有感情,断然不会为他生子而多次流产,可满腔的深情却还是付诸了流水。
到底是花红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似侬愁。〔2〕
我走至门口,落入视线的却是一个凄然的背影。
李氏独自一人倚桌而坐,当下没有旁人,我也看不清她的神情,过了片刻才轻轻开口叫道:“娘。”
她缓缓转过身子,迎着光,我看清了那双空洞无神的眸子。不过才三十中旬,却已见了几丝白发,面如死灰槁木,悒悒不欢。
我来到她身旁,方才还暗淡无光的双眼顷刻间现出光芒。
突然,她紧紧抓住我的双臂,大声哭喊道:“慕儿,娘的慕儿!你终于回来了,是娘没保护好你,都是娘的错!”
说时她抱紧了我,头紧靠在我身上,脸上温热的泪水沾湿了我的脖颈。纵使没有面对她,却也能感受到她撕心裂肺的痛感。
我不忍推开她,可最后还是狠心撕破了她的梦。
我尽可能地放低语气,柔声说道:“娘,您认错人了,我不是慕儿,我是若卿。”
闻言,她猛然推开我,我来不及反应,所幸紧紧抓住了桌沿,这才没摔倒在地。
她看向我的目光不再似方才那么柔软,反而厉声对我吼道:“谁让你来的?你这个扫把星,都是你!都是你克死了我的慕儿!”
正想出言安抚她时,她却用双手掐住我的脖子,嘴里一直喊着:“你还我慕儿!还我慕儿!”
她的声音不断加大,掐着我脖子的手也在不断加紧。我想呼声求救,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只发觉自己无法呼吸,尽是挥之不去的压迫感。
就在我以为自己要无故丧命于此时,一向优雅端庄的姐姐见状忙一个箭步冲了过来,她身后跟着的还有玕怀大哥。
玕怀大哥一步便挡在了姐姐面前,用力扯开了李氏的双手。姐姐在一旁着急地唤着李氏和我的名字,眼眶早已见了红。
终于我重新呼吸到空气,但也因为这及时从身上撤开的力让我措手不及,一个惯性便跌坐在地上。姐姐见状只一个劲半跪在我面前,不由分说地抱紧了我。
她呜咽着不停地唤着我的名字,好一会才松开手。
我想要安慰她,却发现自己一时发不了声,只能被姐姐扶坐在一旁。我摸着自己疼得火辣辣的脖子,一边大口喘着气,一边努力平缓自己急促的呼吸。
一旁的李氏情绪早已失控,喊叫声如针刺一般揪心,她的双手在玕怀大哥的牵制下慢慢停止了挥动。
姐姐忙从他手里接过李氏,将她扶至床边,并急忙命老妇拿来药,安抚着她服下。不一会儿,李氏激动的情绪平缓了许多,姐姐这才服侍着她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