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而尖利的鹿砦与拒马挂满断臂残骸,渐渐抵挡不住戎索骑兵压迫上前。
关军军阵之中,角声骤变,重鼓捶急。
巨盾猛然分列,二十余个身披重铁甲的燕水口骑兵手持马槊一跃而出,横踏填满壕坑的尸首,旋风一般冲入敌军阵中。
马槊乃奇兵,柘木为杆,需足足一年时间胶合封漆,劈砍可发金石之声。马槊奇长,仅槊锋便有二尺余长,专克骑兵冲阵,挥舞起来一夫当关。
隔上几尺之远,一击便可破甲,削去敌军项上首级。
重甲马槊皆难得,王祁阳打这场仗,是把家底儿囫囵个抖落出来了。
马槊一入敌阵,便挑起一片银光血雾,杀伤数十人。
赵阜与石光等人在罗城上看得畅快,大声叫好。
然而过了一段时候,他们却渐渐叫不出声来。
敌军来袭数目乃是机密,恐有伤士气,战前通常不会叫普通军卒知道。
陷在军阵之中,前后左右都是兵戈铁马、腾腾飞沙,更无法判清形势。
唯有在城墙上守备,方能得出个大概的判断。
而如他们所见,马槊重骑正渐渐被戎索骑兵分化吞没。
这次戎索叩关的阵仗不小。
大旁排后的弓弩手早已拔出横刀,冲出盾外,与失马的戎索士兵短兵相接,直刃与弯刀悍然相撞,鲜血与铁星飞溅,双方各有死伤。
前沿阵线正在逐渐往南偏移,一步步压向燕水口城墙之下,距离罗城已不过两百步。
三层高的城门楼上,校尉王祁阳招来左右侍从官,下达军令,于是军鼓一变,角声改调。
罗城中蓄势待发的士兵都听懂了指令。
赵阜右臂伤重,尚且拉不得强弓,于是带领十余人退居二线,部分支援操作弩机,部分支援箭矢、连枷、积石、燕尾炬等守城军械。
秦无疾、石光等数十人站在吕迟左右,盘列城墙之上,弦已微张。
吕迟眼光如炬,肩膀一抖,将漆黑角弓握于掌中,长箭上弦,口中高喊:“准备迎敌!”
燕水口外,方守田等人听从角鼓军令,且战且退。
敌阵之中,深入重围的马槊重骑掉头回撤,杀出一条血路,将戎索人引入燕水口城墙百步之内。
手持大旁排的力士在刀光箭雨之中彼此寻找,左右牵连,形成守势,无数关兵在盾后肩膀抵着肩膀,极尽可能保持阵型,将敌军与己方士兵划出一条泾渭分明的阵线。
就在阵线回撤入百步距离的刹那之间,长箭自罗城之上射出。
飞矢如流星,直直插入戎索骑兵的右眼,三棱箭簇深深嵌入骑兵眼窝,霎时间鲜血狂喷不止。骑兵于剧痛之中跌落马下,不多时便被乱蹄踩为肉泥。
吕迟面色冷峻,双目放光,挽弓搭箭之顺畅、长箭离弦之迅疾,同列之中无人能比。
第二箭飞驰而出,又中一人脸颊。
第五箭中嘴角。
第九箭中咽喉。
第十箭中眉心。
吕迟所出之箭,似乎箭箭冲着戎索骑兵兜鍪之下裸露的要害而去,几乎是三箭便能射倒一个人。
……此处距敌军,分明有七八十步之遥!
这是双什么眼睛?
又是双什么手!
罗城之上的士兵,大都是刚刚来到燕水口几个月的新军,从未没见过吕迟这手弦上本领,搭箭之余见此盛况,不由各自悚然。
一时间众人视他如罗刹、如鹰隼……总之怎么看怎么不像个人!
吕迟腰间的三棱铁箭射完,一把将空囊从蹀躞带上扯下来,头也不回丢到身后,又翻手接过士兵递送上来的胡禄。
胡禄沉甸甸的,已提前装满长箭。
他好生撒了一通欢儿,需要暂时歇一歇手,于是双指虚虚提着弦,扭头朝身边的秦无疾笑了笑,琉璃双眼盛满兴致盎然的杀气。
“小羊崽儿……”
吕迟语气很轻快,就像前几日同秦无疾讨论着兵书上的故事:“陪我猜猜,这群铁奴子的主将藏在哪儿呢?”
秦无疾闻声回头,猝不及防之间,猛然直直对上这双雪亮的、杀气腾腾的笑眼。
他心口一空,突然晃了个神。
--
不该有人在这么近的地方与吕迟对视的。
他眼中含着弓刀霜箭,又含着牧原新草似的嫩绿。这双眼睛能杀人。
--
吕迟额头的汗水顺着眉峰淌下来,流进眼睑里。
他眨眨眼,催促他:“问你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