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谢清灵闭了闭眼,“我也累了,今日就到这吧。”
周映安立刻去扶谢清灵,掌灯的小厮撑起灯笼,门被打开,月光冷清,蝉鸣不歇,脚步渐渐远去。
屋内只剩四人,毛权人高马大,拎起马大夫如同拎起鸡仔一般,一手指着周继驰,一脸凶横:“好好看。”
周映安说马大夫没用心,毛权就要逼着马大夫好好给周继驰诊治。
马大夫才松的一口气又被提到了嗓子眼,“放开我,放开我。”
周继驰歪着头,咧嘴一笑,抬脚踹了一脚毛权,“现在知道逞威风了?”
笑未露齿,周继驰瞧见宁繁音低着头,神色凄凄,心知宁繁音心生愧疚,便彻底将头歪了下去,闷哼一声,似乎是被刚刚踹毛权那一脚扯到了伤口,忍着疼痛,小声抱怨:“疼死小爷了。”
宁繁音不为所动,毛权却当了真,给了马大夫一拳,“开药!快开药!”
马之道脸色发绿,双脚勉强着地,“放开我,我写方子。”
毛权松了手,马大夫一溜烟就逃走了,只有毛权天真地以为马大夫当真是去给周继驰开药去了。
周继驰见宁繁音没反应,仰起了头,“宁繁音,我疼着呢。”
宁繁音抬头,露出整张脸,眼角已微微泛红,开口一句话却叫周继驰心都软了下去:“我想替你疼,可我替不了。”
宁繁音内疚在谢清灵那番话之后到达了顶峰。
周继驰趴不住了,双手撑起来,探着头,磕磕巴巴解释:“疼...疼也没那么疼...”
宁繁音顺着床边坐下,不敢去看周继驰,“你先趴下吧,大夫说你要好好休养。”
周继驰伸着脑袋仔仔细细去看,宁繁音脸上有些细小的擦痕,远处看不清,近处却显眼。宁繁音吸了吸鼻子,去扶周继驰趴下。
“今日之事怪不到你头上。”周继驰顺势躺下,下巴垫着软枕,“周映安的话你别听。”
说起周映安,周继驰心虚了几分,宁繁音含混不清的“嗯”了一声,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什么情绪。
“周映安...没说和你说什么吧?”周继驰的心虚藏不住,一说话就露出来了。
“她说我是乡下来的,不是什么...好人。”
周继驰瞬间生龙活虎,抓住床边的扶手一个起身,扯到后背的伤口,疼得倒吸一口气,但也强忍下来道 :“她胡说八道!”
周继驰知道周映安用词绝不会这么委婉,急于辩解:“周映安从小在京城里长大,被宠坏了,说话总是没轻没重的...总之,你不要信她。”
“你别乱动。”宁繁音按住周继驰的手,担心之余又有些后怕,“这伤口还好没有伤在要害,可你要是这么折腾,就要吃苦头了。”
细软的触感从周继驰的手上传来,周继驰盯着宁繁音,想要从宁繁音怜惜的眼神里分别出另外别的东西。
“说起来,繁音,你怎么总是和马过不去。”周继驰偏着头,双眼炯炯有神,“你上辈子定是个专门吃马的精怪,不然怎么马一见到你总是发了疯似地跑?”
宁繁音仔细思索了一番,想到了周继驰的疾风,那是周继驰的宝贝。
“那你可要把你的宝贝保护好。”
当初,因为疾风,宁繁音一进京都就被弄得灰头土脸,又是因为赛马,周继驰和宁繁音见了第二次。
若是宁繁音当真是有如此令马发疯的怪力,那么疾风可要好好保护起来。
周继驰一愣,忍笑道:“嗯,是得保护好。”
宁繁音见着周继驰的笑,脸颊微红,“我是说疾风,听说它性子野,不好控制。”
周继驰又觉得喉间干涩,向着毛权使了个眼色,毛权心领深会,递到了周继驰的手边,周继驰换了个话题:“皇后那边选了谁?”
“听说皇后娘娘很喜欢韩小姐,有意让她做五皇妃,但是五皇子并不喜欢。”宁繁音只是偶尔听见别人议论几句,便知今日韩雨宴会之上大放光彩,颇得皇后娘娘欢喜。
对于皇子公主们成婚,周家向来是不参与,不干涉,周继驰就更加不关心结果如何了,心不在焉道:“皇后娘娘这次没有给五皇子留退路了,再不济,年前五皇子这个婚也得成了。”
宁繁音犹豫半晌,问道:“五皇子的婚事,你好像很不关心。”
周继驰摆摆手,自嘲道:“我不过一个京都里的纨绔子弟,皇帝儿子的婚事,我关心也没用,倒不如关心关心我自己。”说罢,眼睛不自觉向着宁繁音那边一撇,又移开,嗫嚅道:“我自己都没成婚呢。”
宁繁音不说话了。
周继驰将话引到了这,也不敢再近一步,万一宁繁音掏出那好死不死的悔婚书...
周继驰内心暗骂一句,怎么就写了悔婚书呢!!
周继驰歪着头,满脸丧气,这种郁闷可比身上的疼痛苦一万倍。
“虞夫人今日好像有些心事。”宁繁音犹豫着开口,“席间,我见她好几次都想向皇后娘娘说什么,可都被挡了回去,周夫人也...”
谢清灵对此的视若无睹也让宁繁音疑惑。
烛光颤颤,周继驰在光影交错下换了副神情,“因为静安公主。”
宁繁音诧异道:“静安公主深受皇上喜爱,虞夫人何苦要去求皇后?”
“你有没有想过萧彧去了辽州,秋后的百官宴上却处处提的是周家、我二哥,你可知为何?”
宁繁音摇了摇头,周继驰继续道:“五皇子的功名皇上给不了,所以只能算在周家的头上。”
“这与静安公主又有什么关系?”宁繁音不解道。
“辽州是收回来了,可辽州能在大祈手上待多久谁能料得到?能打下来,未必能守下来。”周继驰抿了一口毛权递上来的水,后背有些湿濡,应该是伤口裂开后渗出的血。
“西凉失去了辽州必定还会再来抢夺,所以——”周继驰停住,引导着宁繁音。
“所以,和亲?”宁繁音皱着眉,依稀记得,西凉人生性凶残,对待女子残忍至极,和亲乃是下下策。“既然现在打下来,说明西凉兵力不强,静安公主是皇上的掌上明珠,皇上怎么会...”
“打不了。”周继驰直接了断,“并非是打不过,而是打不了。”
“皇上身体抱恙,太子继位在即,眼下这个时刻西凉失去了辽州,你想一想他们会选什么时候反击?”
宁繁音脸色一沉,太子登基!而且这一仗势必会搅得天下大乱!
这个时机太不对了,像是西凉刻意丢了辽州一样。
周继驰知道宁繁音所想,点了点头,“五皇子的功记在周家头上,是为了稳固东宫的位置,以免太子势弱,朝中不稳。萧彧是皇后所出,不入主东宫已是让了一步。现在这一步,皇后不想让,所以抢在太子前面给五皇子定婚事。”
“而周家——”周继驰侧了侧身,看向宁繁音。
宁繁音道:“周家早已被功名所累,背下了五皇子的功绩实则是吃了亏,若是再打下去...相权超过了皇权...”
宁繁音皱着眉头,“周家也不愿再打下去了。”
牺牲的只有静安公主。
虞夫人知道五皇子不愿成婚,想要皇后娘娘借着这次机会向皇上求情放过静安公主,可皇后娘娘铁了心让萧彧成婚,不会为了静安公主失去机会。
而谢清灵——周家已岌岌可危,救了静安公主,那以后如何?打了胜仗又如何?让天下大乱吗?
周家帮不了虞夫人。
没人能帮虞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