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天地间,他看见了一个姑娘。
那姑娘裙摆微湿,沾了些泥渍。那姑娘衣衫也被春雨打湿,脸匿在伞后看不见。
在身边替她打伞的侍女先一步看见了许安桐,连忙拉住了身边的姑娘轻声道:“亭子里有一个男子。”
那姑娘停住脚步,不敢再往前。
许安桐想了想,起身收好琴,看了一眼墨染。
墨染立即心领神会,把东西都收好,跟着许安桐一起出了亭子。
路过那姑娘身边,那姑娘抬头去看。
不曾想被一把白玉色的琴挡住了视线,她只看见那男子如峭壁一般刀削的下巴。
“多谢公子。”
那姑娘知道这男子是要把这亭子让她避雨。
许安桐听见这姑娘声音中气不足,便知是有病在身上,也没应声。只是侧身,露出半张脸,微微点了下头,便打着伞,带着墨染消失在雨幕里。
在一边的小侍女连忙拉着姑娘进了亭子,收起伞。
那姑娘回眸去看那雨中男子,身负一把七弦古琴,身姿挺拔,在雨中行步,不疾不徐,广袖微动,墨发及腰,一身白锦纱衣,与天地融为一体。
“小姐,”那小侍女收好伞,一脸兴奋,“那公子生的好生俊俏!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养得这般好。”
那姑娘轻笑,望着小侍女:“是个心善的公子。”
她这种世家女,若是与男子共处一处被人看见,那便是有辱门楣的事。
那白衣公子知道,所以主动让了亭子。
*
墨染又是淋着雨把许安桐的画具背上了马,他小声嘀咕:“这里面有几色很是难找,遇了水不用,下次再用就化不开了。殿下为何要把亭子让出来?”
许安桐侧目看了一眼墨染,笑道:“左右是个东西,哪有人精贵。那姑娘走路步伐轻浮,身形瘦弱,一看就是有病在身。我本就是先父亲他们一步,踏春来的,春雨春日春树春花,定要一一体会一番,才算不负春景。”
说罢他便收了伞,任由春雨打在脸上,翻身上马。
墨染连忙跟着一起翻身上马,道:“殿下怎么这样不爱惜自己身子!若是染了风寒,惠妃娘娘定不会轻饶了奴们!”
许安桐回眸:“那就走快些,去行宫,让膳房煮两碗驱寒的姜汤来。”
两人策马,在山路疾行。
马蹄踩起朵朵泥花。
两道人影风一般从亭子掠过,等那姑娘回过神去看,却只看见了许安桐的背影。
*
许安桐策马到了行宫,内务府早就派人来山上清扫大殿。
许安桐为了看山上春景,特地请旨,先一步上山来督查。
春祭是大事,内务总管姜总管亲自带人上山来准备。
看见许安桐冒雨策马而来,立即迎出来。
许安桐摆手,让姜总管回去:“去煮点驱寒的姜汤来。”
姜总管立即应下去准备。
这青龙山的行宫是为了春祭而特地修建的。
春祭选在这地方,是因为青龙山高,陛下祝祷祈福的声音容易上达天听。
但行宫不如皇宫修得大。行宫周围还修了许多一进供人休息的小院子,给随行的人住。
许安桐喜静,故而选了一处偏僻的院子。
许安桐在行宫检查后天春祭的一切事物,是否准备妥当。墨染就先去许安桐的院子收拾。
春日的雨下不了多久。
许安桐检查完行宫春祭的东西,回自己院子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刚进院子,就看见墨染哭丧着脸说:“殿下,这几个颜色用不了了。”
许安桐走过去看,那颜料都被水泡散了。
他只能苦笑:“罢了。”
说着他便要墨染磨墨,只画水墨。
这一夜星河灿烂,山野寂静。
许安桐望月而坐,拿出瑶琴,轻拨了几个音,只是弹了一段,就听见有笛声穿过林海飘然而至。
他刻意变换了速度,那笛声竟也能跟上。
想来这吹笛子的人,也精通音律。
一曲毕,许安桐想了想,也让墨染把他的笛子拿来。
他吹了一曲《问路》。
远处的笛声似是在犹豫,没回他这曲。
许安桐等了好一会,没听见回音,想来那人只是想遥望听音,并不想见他。他也不恼,只觉得是自己觅得知音忘乎所以,唐突了,低头笑着让墨染把笛子与琴都拿回去。
待他回屋,要关房门之时,山野里忽然响起琴声。
那琴音清冷,简单奏了一段《山海》。
许安桐只是蹙眉寻思片刻,便知道那人的意思——往高处走,能看见山海云端,便是他所在之地。
可许安桐不着急,只是轻轻合上门,上床休息。
他寻春而来,春日尚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