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度其实压根没他想得那么敏感,随口问了句:“安徒生童话好看么?”
她写题的时候抽空看过一眼,陆暮西晚走那么久也并没有在学习,而是随意拿了本英语老师落下的纯英文安徒生童话看。
其实他也不仅仅是这一会儿不学习,他平时就没对学习上心过……
林度不是对不学习的人有什么意见,她只是奇怪,奇怪他这副不咸不淡的态度,就好像……,他根本不在乎自己的未来一样。
陆暮西闻言,低头睨她一眼,又将目光落回红灯,“还行吧。”,片刻,他看着红灯笑了笑,“你那会儿写那么认真,我以为你压根儿没注意到旁边还有人呢,居然还知道我在看什么?”
“我能一心八用。”林度兴致勃勃,“看什么了?讲一个听听?”
绿灯亮起,林度刚抬脚准备往前走,就被一个高大的身影笼罩。
陆暮西自然地错身,站在了有车的那侧,随意地问:“想听哪个?”
这不是林度第一次被陆暮西的无微不至所惊讶,这个年纪的男孩,要么是没心没肺的大直男,女孩儿摔了就只会张着嘴哈哈笑,情商比大猩猩还低,要么就是早早学的油腔滑调,不知道在哪里看了几篇帖子,把自己拾掇得人模狗样,彬彬有礼装绅士,其实心里只是想骗女孩儿玩玩。
但陆暮西既不是前者也不是后者,他开玩笑从来都是用那种离别人痛处八竿子打不着的点儿,甚至有种对谁都故意保持距离的冷淡,今天这种礼貌周到也不是装的,因为他平时就这样,甚至对男的也是这样。
上次在礼堂听讲座,汤林和感冒,特别怕冷,正好那两天下了场雨,外面的风有点冷,礼堂的窗户开着通风,汤林和离窗户远,根本联系不到那边的人,站起来过去关窗又太显眼,正当他瑟瑟发抖频频往后看的时候,陆暮西如同天神下凡,站起来在众目睽睽中越过了十几列人,神色自若地在一堆人的注视下关上了窗户。
“天神下凡”类似肉麻的描述是汤林和本人原话,他当时都要感动死了,听完讲座恨不得以身相许,结果陆暮西一句“你先转回去,别传染我俩”,成功把他一刻感恩的心砸得稀碎。
林度有时候会突然想起常悦学姐对他的描述,阳光朝气,意气风发……
不论是第一次见到的那个冷漠的他,还是现在这个平静的他,她都没法联想到常悦学姐嘴里的那个人。
两人走过马路,林度回神,后知后觉地回答:“随便?要不就讲你最后看的那个吧。”
“我想想啊。”
俩人慢慢在夜色中的林荫道走着,陆暮西在沉思或是什么,半响没说话,林度也不催,就这么边走边等。
不一会儿,耳边响起他略带笑意的声音:“是一个陀螺跟球的故事,叫The lovers。”
“陀螺和球生活在一个抽屉里,有一天,陀螺对球说‘既然我们住在一个抽屉里,就让我们成为一对恋人吧,你说呢?’,但球是皮革做的,看不上陀螺,就没搭理他。”
“第二天,陀螺的主人给它上了一层漂亮的颜色,陀螺又去找球求婚。球再次拒绝了他,并说,我的爸爸妈妈曾经是一双皮革拖鞋,我的腰上还有一块软木呢。”
“陀螺挽回道,而我是用桃花心木做的,并且是市长亲自把我车出来的。球不信,于是陀螺发誓道,如果我说的是谎话,那么上帝就永远不让人来抽我!”
“最后球还是拒绝了陀螺,因为球喜欢的是在天空翱翔的燕子。后来有一天球不见了,陀螺以为她跟燕子在一起了,因为想念又得不到她,所以球在陀螺的心中更美丽了,那是他美好的恋人。”
“五年后,陀螺不小心掉到了垃圾桶,他看见了屋檐上雨槽里快瘪成烂苹果的球,他得知球在这里呆了五年,而球没认出他来。后来,佣人来倒垃圾的时候,只发现了陀螺,她把陀螺带回给了主人。”
“从那以后,陀螺也不再说球是他的恋人了。”
故事到这儿戛然而止,林度忍不住追问:“为什么?”
陆暮西想起文中的最后一句话,轻声道:“因为当爱的人在雨槽上呆了五年,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时候,爱情就消失了。”
林度听得目瞪口呆:“这什么歪理邪说?”
陆暮西看她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生怕被迁怒,笑着解释道:“这可不是我的想法啊,书里陀螺原话。”
林度没品出什么大道理,只想翻白眼,她面无表情地说道:“这狗屁陀螺,还爱情消失了,消失个屁,简直玷污爱情俩字。”
她果然没文艺青年伤春悲秋那根筋,但好像带着点儿非黑即白的单纯,陆暮西不禁调侃道:“怎么?你是那种觉得爱情高于一切的类型吗?”
林度不解地看向陆暮西,他接着说道:“可趋光避暗是人类的天性,既然是人,诸如此类的劣根性,发生在爱情里也无可厚非吧。”
譬如,陀螺爱球美丽的外表,郑庭西曾经爱陆绒女士年轻有魅力,还爱他老婆温柔贤良,谁又能说他们之间都没爱情呢,不过劣根性更胜一筹罢了。
爱情这玩意儿说到底本来就不纯粹,说什么海枯石烂,真心不移的才虚伪。
林度沉默了片刻:“可是,爱这种东西不就是用来给人勇气对抗这些劣根性的吗?让狭隘的人变宽容,警惕的人变放松,让胆小鬼努力踏出黑暗,让吝啬的葛朗台学着慷慨。”
她耸耸肩,表示无法苟同:“那个破陀螺只是爱自己,爱他的想象。如果他如愿跟曾经那个漂亮体面的球成为恋人,那估计也是那种嘴上说着‘我爱她,甚至可以为她挡子弹’,但现实里连个地都不愿意扫的陀螺,毕竟子弹不会真的来,但地可是实打实要扫的。所以,他还是一辈子单身的好,因为这样就可以一辈子活在想象里,永远单身,永远自恋。”
陆暮西静静看着她,心脏却像是突然悬到了半空,浮浮沉沉,戛然而止片刻,又在眩晕中缓缓恢复运作。
他不知是该笑自己太现实,还是笑林度太天真,又或许两者都不是,他们只是选择了彼此未选择的那条路,你信你的,我信我的,然后在某一天就这么在一个路口遇上了。
只是,不可否认,被她爱着的人肯定会很幸福。
林度被他看得有点懵:“这么看着我干嘛?”
陆暮西这才悠悠把目光放到脚底下的砖上:“你突然文采飞扬,我有点儿震惊。”
“又攻击我语文水平。”林度已经懒得挣扎了,“杨静说的,我这干巴巴的作文,甭管实不实,得先学会善用华丽的排比。”
“哦。”陆暮西盯着地面笑了出来。
“我听到你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