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御驾将至,月影殿的下人们如临大敌。
皇帝不来,他们自然怕贵人厮闹;可如今皇帝来,他们也怕,怕贵人在御前闹事,更难收场。
想来也是唏嘘,当初贵人得宠时,他们都眼见了二人如何干柴烈火蜜里调油片刻难分,也眼见了春风得意的冯贵人如何柔情似水娇俏妩媚,如今一朝失宠落魄,美貌虽然不减,但性情中隐隐流露出令人生惧的戾气。
皇帝乘辇踏雪驾临,贵人坐在桌前,一动不动,不起身行礼,甚至不扭头看他。任旁人怎么提醒都没用。
而皇帝竟然没有出言斥责,只静静去她对面坐下。
若是往常,不用皇帝吩咐,下人们便都识趣地退下去,但因太后早就下了死命令,要诸人以项上人头担保皇嗣的安全,诸人便不敢轻易离去。皇帝向身后摆了摆手,众人才连忙退出,关闭殿门。
此刻便是满殿的沉默,窗外原本细小的风雪声在寂静中显得喧嚣刺耳。
她被禁足时,刚下过初雪,到现在,雪已经下过七场。三场大雪,三场小雪,还有一场是太阳雪。
月华每天数着,数着天黑天亮,数着进膳的次数,数着自己心里加加减减他的好与不好。二十二个日夜,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
现在他来了。
她知道他在仔仔细细看她。他是在担心她的。
可她此刻委屈怨恨愤怒无以复加,杂糅成一团,她不愿咽下,却又吐不出,便不理他,起身走去榻边坐着,背过脸去。
拓跋宏见她如此,知道她连日来心里痛楚,自身亦是心如刀割。眼下局面,他想说给她听,却又觉得无颜启齿。待要起身离去,不舍得,待要去她身边,又不敢——他怕他许多话一说出口反而伤她更重。他站起身,但只站着,不知该往何处去。
在祖母身边时,他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要做什么,他内心坚定:无非就是暂时顺着祖母的意,暗中慢慢壮大羽翼。但站在月华身边,他就又动摇。月华在受苦。他的琉璃在受苦。
他立在那里踌躇许久,最终只说了一句:“我不想背誓。你要知道。”
“ ‘不想’背誓,意思是已经背誓了,是么?”她冷笑。
“你该知道,从一开始就是不可能。”他走近她,坐在她对面,压低了声音:“大魏朝的祖制,太子之母必死,我又要与你相守,又要绵延子嗣,从一开始就不可能只有你一个。”
“那你从一开始就不要答应。”她眼眶红着,眼里漾满了泪。
“我……”他一时语结,略顿了顿,才说道:“你从一开始,不也明知祖制是什么样子。开始的那时候,你和我都是一样疯的,不是么。”
是。他第一眼见到她,就想拥有她。她第一眼见到他,就想得到他。年少轻狂,哪怕各怀算计,却也难抵情潮汹涌,双双沦陷。
“你是皇帝,你若是想守约,怎会没有办法……你难道不能不要子嗣,将来过继宗室。”她看向一旁。
他说:“我可以。但是琉璃,如果你这一胎为男,我必须尽快有另外一个皇子,才有可能保你不死。我不想背誓,但我更不想你死。我已经失去生母,失去父皇,你要我连你也失去吗。”他的眼圈也红了。
听他说到如此地步,月华明白了他的心,悲不自胜,哭倒在他怀里,捶打着他胸膛,问他:“你为什么不先来问问我?你为什么不来看我?你但凡来看我,你就会知道,你就会知道……”她哭得哽咽说不出话,他轻柔地抚拍着她,许久才听她极轻极轻地说道:“我其实没有身孕。谎称有孕,本就是为了救你。想借着怀孕,让太后不着急废你,为你争得几个月的时间,或许这几个月里局势能有所转圜。”
他一怔,揽着她,长叹道:“实在是苦了你,为我做到如此地步。”
月华轻声将那晚的事情说明。他听罢,凝眉思索片刻,说道:“可是高烨在我面前,也一直说的都是有孕,未曾透露别的。莫非你真有了?”
月华闻言在他怀中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
这高烨,到底打的是什么算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