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所有人都知道,大魏的皇后是冯氏,太师冯熙之女。
太和十七年四月十八日,行册后礼。
然而当晚,皇帝却宿在了宫外的皇舅寺里。
皇帝越往寺里走,心里越有些吃味。
石板道两边迎驾的人越来越多,多是男僧,却少女尼。
虽说出家人六根清净,可这寺庙里男人也忒多了些。
但他眼下一心想见月华,一时也没有仔细计较那么多,脚步不停往寺院深处的禅房去。
到了月华房外,却见里面熄着灯,无人出来迎他。
住持支支吾吾,说妙莲居士身子不适已经睡了,不能见驾。
皇帝见此,心里起疑,不顾拦阻,上前推开房门,房内一股浓烈酒气涌出。
皇帝回身看了住持一眼,住持垂首束手慌忙跪下。皇帝暂时没有责罚,只自己走进房去,不许人跟着,也不许掌灯。双三念和剧鹏在他身后将门掩上,守在门外。
“阿宏……阿宏……”他听见她喃喃唤他。
“我在这里。”房中一片漆黑,拓跋宏借着透过窗户的一点淡淡月光,走向呼唤的源头,走向床榻,走向她。
她一身酒气,歪在榻上,手臂垂下来,手里虚握着一只摇摇欲坠的鎏金高足钢杯。
皇帝弯腰拿走她手里的杯子,杯里还有少许酒,皇帝饮下,酒烈得他蹙眉。
“虽听太师说你身子好些,可也不能喝这么烈的酒,伤身子。”他说。
她并没有理他,嘴里含含混混说着些他听不真切的话。原来是醉了。
她寝衣松散,露出大片春光,也没搭盖被褥,皇帝怕她酒后着凉,脱下外袍盖在她身上。
她半睁开眼,看见了他,咧嘴笑了:“我就知道,喝了酒就可以看见你了。”
他听了这话,心里一痛。
她抬起手,看着手内空空,说道:“我的酒呢?”挣扎着爬起身来,四下张望,见酒杯在他手里,就探身过去拿,他胳膊往后一扬,不许她拿,她扑了空,身子便整个栽进了他怀抱里。
“阿宏……我要喝……”她口齿不清地嘟囔道。
“不要喝了。”他弃了酒杯,双臂将她紧紧抱住,不许她乱动。
“我要喝……我不喝,你就会……‘嗖——’地不见了……”她委委屈屈,委屈得快哭了似地。
“我不会不见。这次,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他说。
“你骗我。”她哭泣道:“你每次都骗我。你每次……每次都是……”她越哭越凶,开始打他,打得越来越重,宣泄她无尽的恨意。他全部承受。
“对不起,是我不好。任你打,琉璃。”
她打了他一通,直打到没了力气,又扑进他怀里,抱着他呜呜咽咽地哭。
他轻轻抚拍着她,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地道歉。她抽泣声越来越细微,渐渐如一只小猫般柔顺地蜷在他怀中睡着。
皇帝守了她一夜,夜里月华吐了数次,他也一一耐心照顾。第二日清早月华醒来,身上还盖着他的龙袍。
月华醒来,看见他,定了定神,坐起身来。
十一年不见,他五官长开,身子也更挺拔,倒是越发俊朗了。
她静静看了他片刻,或许是他睡梦中感受到了目光的重量,他也醒来,见她已醒,冲她温柔笑道:“醒了?”
他仔细端详着她。
她美貌未减毫分,因身体复原,不像出宫前那般病弱苍白,而是丰盈美丽,妩媚动人。
他欠起身子,待要笑着对她说些什么,她甩手给了他一个耳光。
“滚。”她冷冷道。
“琉璃,我……”
“滚出去。”她面色寒如冰雪,指着房门。
“琉璃你听我说——”他握起她的手。
她奋力甩开,大声呵斥道:“不要碰我。滚,你滚!”
皇帝暗忖,她昨晚酒醉,大概对于发生的事毫无记忆,现在忽然翻脸也属正常,毕竟十一年来是他辜负了她。但既然昨晚她醉酒时流露出对他的依恋,那想必她心里实则对他仍是十分有情的,只要假以时日,定能令她回心转意,于是温声道:“你恨我是应当应该,我自知辜负了你,并不为自己辩解。可是月华,昨夜你不是这么说的。昨夜你要我,你爱我。”
月华将她身上的龙袍掷在地上,用手拢好寝衣,冷笑道:“昨夜我喝醉了酒,神志不清,就当是被一条狗欺负了。还请陛下不要当真。”
她话说得毒辣,他猝不及防,噎得哑口无言。
许久,他才说道:“就当我是条狗,狗也有些用处,你何不留着。”
月华被他气得笑:“狗尚且看家护院,这些年,你看护我什么了?拓跋宏,你既护不了我,就不要来招惹我。就好像,履行不了的誓言,你就不要轻易去许。”她的话字字直扎进他心上。
“你既然不想见我,我不在这里烦你,过些日子再来看你。”最后他说:“我会再来的。你昨夜醉酒,今日用膳需清淡些。”
月华讥笑道:“贫尼多谢陛下美意。这佛家寺庙,连一点肉星儿都无,就算想吃得油腻,恐怕也难。”
皇帝黯然离去。
月华略坐了坐,听得外面没有动静,起身去将柜子打开。
柜子里赫然藏着一个衣冠不整的俊俏男子。面如傅粉,眼含桃花,唇若涂朱,通身一股风流态度。
“你是贪恋他、不心疼我?他都走了,拖这么许久才放我出来,”男子笑道:“难不成还怕他折返?”
月华垂眸笑道:“他倒是真的做过去而复返的事。”
男子并不整理衣衫,袒着前怀,任由薄衫松松垮垮披在身上,便大喇喇在桌前坐了,给自己倒了一杯昨夜的残酒,仰头灌进肚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