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人将发油倒在手心,又揉至发上,最后拿起青玉梳,从发顶梳至发尾,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崔雅贞心中讶异,他竟如此熟练。
镜中白皙修长的手指穿梭在鸦色的发丝间,一只手时不时温柔地扶住她的脑袋,间或搓磨着一绺。
崔雅贞呆呆地看着铜镜里他的动作,她竟有一种举案齐眉闺房之乐的错觉。
许久,发髻终于梳好了。
镜中的女郎梳着高髻垂髫端庄又好看。
她听见发顶上的人,清越的嗓音,
“一梳梳到尾,白发且同心。”
“贞娘,我心中有你。”
卫暄身长八尺有余,镜中看不见他的神色。
一时间,似有一股暖流汇入她的心中,又酸又胀。她嗓中一空,最终还是没说出什么反驳的话。
这次过后,崔雅贞有半月没再见过他,她料想他应是去处理叛军的事情了,新帝登基应还有许多事务。
透过窗棂,她抬头瞧见窗外的半轮月,又低头瞥见墨花月白,疑雪满前村。
快要下雪了。
她知晓。
她在这里呆了许多时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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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时日,崔雅贞也没闲着,她在想法子逃出去,只是沧濯院里的下人嘴紧得很,她半个字也敲不出来。
她又想从夫子那里入手,谁知夫子们的嘴比下人们还严实,除了教习之类的事情,一个多余的字都不说。
唯有一人,有时还会与崔雅贞闲聊几句。
那便是教她的李大夫。经过她的旁敲侧击知晓了李大夫与她猜想的一样,不是京中人士而是陈郡人,已成婚行医数年,丈夫在陈郡。
闲聊之中崔雅贞知晓了李大夫与其丈夫感情不错,而李大夫心善又心软。
相处时,夫子们都唤她徐夫人,听说是七郎君嘱咐的。听到这个称呼之时,崔雅贞心中暗暗,啐了他好几口,真是无耻。
与李大夫相处半月有余,二人逐渐熟络,有时李大夫也会好奇她的事情,崔雅贞次次都故意垂下头,露出悲伤的神色,接着什么话也不说。
李大夫倾囊相授,崔雅贞学到了许多。同时,也在悄悄谋划逃离之计。
这日刚与李大夫学完,二人言笑晏晏,倏然门口来了人,那人头戴笼冠,身着皂色朝服长身玉立,衣袖上还带着些许外头的雨水。
李大夫行礼之后,识趣地离开。留下二人面面相觑。
崔雅贞注意到他面上难以遮掩的疲意,知晓他这些日子应是忙得没有一刻停歇。
卫暄唤小厮为其更衣,换上常服,又是一席白衣,显其出尘之姿。
崔雅贞坐在榻的左边,他上前坐到了榻的右边。
倏然,他上前抱住了她,她的下颌放在他的肩头,卫暄越抱越紧像要将她融入血肉。
他抱着她,闻见那熟悉的桂花香只觉得安心,缓缓阖上了眼睛。
他的嗓音略带疲惫,“贞娘,再等等,还要等等。”
崔雅贞腹诽,等什么?但她不会说出来,现下得装作柔顺才好。
见她不言语,卫暄勉强打起精神,笑道:“不说话,贞娘你心里又在想什么歪招。”
闻言,崔雅贞心惊自己分明还没开始做怎么又被他看出来了,莫不是试探……?
“你很累?”崔雅贞半天憋出一句话。
“嗯,最近朝中事务很多。”卫暄温声道。
许久,崔雅贞才说出一句安慰的话语,“哦,那你好好休息。”
又过了几日,院里的侍卫告诉她卫暄被出了公差,要一日才能归来。而这些日子里各家都在陆陆续续地归京,卫家许多郎君女郎们也归来了。
她知晓时机到了。
午后,她又跟着李大夫学习,观察到门口的侍卫离的有些距离,书砚又被她支走了。
学到某处之时她刻意卖弄了一番卫姑姑曾经教予她的。
李大夫大喜,问道:“徐夫人你是如何知晓的。”李大夫虽然唤她夫人,年岁却比她大许多。
崔雅贞刻意沉默片刻之后,潸然泪下,哽咽道:“我曾经与我姑姑学过一些,只是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李大夫:“为何?郎君那瞧着那样温和有礼,不想不讲理的人,夫人与郎君说说应是……”
听见她说卫暄温和有礼,崔雅贞心中冷笑不止,卫暄温和有礼,那都只是表象。她真是想撕下他的假面,教众人都瞧瞧他的真面目。
不过面上崔雅贞表现的愈发难受,豆大的泪珠一下子就落下来。
她又道:“只是郎君心狠……唉。”她摇摇头,愁绪挂在面上。
李大夫瞧见她这副模样,连忙安慰地抚了抚她的背脊。
“夫人莫要伤心,都会过去的。”
在李大夫看不见的地方,崔雅贞又四顾了一番,刻意将李大夫拉到屏风之后,倏然靠在她的肩上,哭泣哽咽,说出自己想好的措辞:“李夫子其实我并不是郎君的人,我是被郎君他……”
“抢来的!”
也没错,确实是被抢来的。
接着她就开始闭眼胡编乱造,“我与郎君的哥哥本是两情相悦,谁知郎君竟单恋我!·········最后,我被郎君巧取豪夺带走,与我心爱的人,相隔两端。”
李大夫听得这感人肺腑的爱情故事几乎要留下眼泪,她说道:“没想到郎君竟是这种人。”
转而,崔雅贞马上要跪下,低声又痛苦地说道:“求夫子帮我。”
眼见她如此,李大夫慌忙扶起她来,却不敢应下,她也并不敢得罪卫暄。
崔雅贞察觉李大夫眉眼之间的犹豫之色,连忙道:“夫子,我心爱的人与郎君权位相当,你若助我们团聚,他定会重谢你,那时候郎君也不能如何。”
这些时日,她观察到李大夫冬日的衣物之上有补丁,来来回回也就几件,她便知晓李大夫缺银钱。
“若不能与心爱之人团聚,我宁可撞柱而死。”崔雅贞知道得再逼一下,加把火否则李大夫是不会轻易答应的。
于是,她面露决绝的神情,盯着桌角。
无人受的住威逼加利诱。
李大夫一看便急了,问道:“夫人想我如何帮,我尽力。”
闻言,崔雅贞才好似回了魂,她低声道:“我并不想为难夫子,夫子对我这般好。”
接着,她悄悄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塞到李大夫的手中。
又道:“夫子,就麻烦你将这个荷包挂到青石居门前的树枝之上,青石居就在你离府的路上,还请夫子多加注意。”
是了,她为何编造这样一个故事又挨上卫玑,只因为有卫玑的青石居毗邻沧濯院且在大夫们离府的路上,姑姑与溪娘的院子都距离太远,不仅有风险而且李大夫多半也不会同意。
更何况卫玑认识这个荷包,他们一同行医救人之时她一直戴着,卫玑还问过,只要他看见这个荷包,就能看见里面的字条了。卫玑是真正的君子,见她有难定不会不顾,更何况这回她用的是‘学真’的字,卫玑就算不帮她,也会帮‘学真’的。
想到这里崔雅贞递给了李大夫一个鼓励的眼神,低声恳求,“还请夫子帮我。”
李大夫为难地点了点头,回应道:“我尽力帮娘子。”
这一夜,忐忑与窃喜在心中交织,她一定要离开沧濯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