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问她要个解释。
卫暄策马穿过雨幕时,玄衣早已与血痂凝作铁甲。雨水顺着眉骨淌进眼眶,一路上他根本不敢多想,逼迫自己只想到时应如何质问于她。
那处是卫家的一处庄子,他识得的。
那房屋被烧得一片焦黑,不留一寸净土。焦梁在雨水中蒸腾青烟,竹帘蜷曲,无一不告示着这里曾历经一场大火。
此时,二楼的厢房轰然塌陷,惊起卫暄身旁的马儿。
他的嘴唇翕动片刻,声音里藏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发现的惧意:
“带我去见她。”
卫暄一把拉住那侍卫,雨水顺着他的下颌不断蜿蜒。
他心中仍有侥幸,或许这只是个玩笑。
他错了,他错了,从前是他做得不对。
以后……以后他们就忘了过去,好好过。
身旁的侍卫也极有眼色,没有多说一句话,安静地将卫暄带去那院子旁的一间竣工不久的房屋。
卫暄示意周围的侍卫驻足,十分有礼貌地抬手敲了敲屋门,轻声道:“贞娘,是我。”
一盏茶后,屋内仍无人应答,唯余“簌簌”风声。
四周静得可怕,侍卫们连呼吸声都放轻了,他们都知晓,七郎君现下是在自欺欺人。
他的声音愈发轻柔,催促着:“贞娘是我,我是表哥啊,你快开门,我不会怪你的,从前是我错了。”
于是,他又抬手叩了叩屋门。
“砰!砰!砰!”
卫暄死死地盯着那屋门,周身的氛围愈发冷肃。
“贞娘,你再不开门我便自己进去了。”他的嗓音仍是那般悦耳清越,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微颤。
蜷曲的手指悬在半空,迟疑许久,颤着手,他拉开了屋门。
屋内点着灯,十分明亮,亮到他低头便可以清清楚楚看清
——榻上,布里,是他爱人焦黑的尸骨。
一时间他竟不敢靠近,他想冲出去,质问外面的侍卫,这是什么。
卫暄难以自抑地向后退了几步,几次想张嘴,嗓中却像被插了一把利刃,一呼一吸间便是蚀骨的疼痛,他什么也未说出。
倏然,他大步走向那榻前,耐心细致地端详着‘她’,用力吊起手,想触碰她,却不知从哪处下手。
他问自己:这是贞娘吗?这是他的贞娘吗?
这焦黑的一片,真是他的贞娘吗?
直到,他看见一个细长的骨头上环着一个似是镯子的东西。
他认得,那是他亲自命人为贞娘打的。
他倏然意识到,这就是他的贞娘。
这真是他的贞娘。
可贞娘不应是那副得意洋洋的狡黠模样,吗
他劝告自己不能再自欺欺人了,贞娘那般可爱的人儿如若知晓,是会恼的。
想清楚后,他的胸口好像被人生生挖出一口。
大脑一阵晃白,他突然很想吐,想把五脏六腑吐出来。
霎时,他早已通红的眼眶,溢出了泪水,泪珠一颗颗向外迸出。
终于,他无力地支在榻旁,脱下外衣将那堆几乎不成型的尸骨裹起来,轻柔抱在怀中,低头神色温柔,对着怀里的‘焦黑’,一遍遍喊道:“贞娘,贞娘…………”
他根本不敢触碰到她的尸骨。
明明不久前他们还一同陪小意做月饼,他还为她在镜前梳妆,画眉。
喊到喉中的腥气抑制不住地向上翻涌,他终于停了下来。
他倏然想到了什么,睁大了眼睛,声音愈发轻飘飘。
“贞娘,你…疼吗?”
回答他的,只有屋外簌簌的风雨声,而不是那一声声故作温柔的‘表哥’。
从前那些个美好光景好似黄粱一梦
空白许久的脑子,好似动了起来。他想到方才卫玑说的——“自焚”。
自焚……
他问怀里那人,“贞娘,是因为知道我要回来了,你才这般的吗?你竟这般惧怕我吗?”
“从前都是我错了,是我对不起你。”
一滴滴咸泪落在焦骨上,卫暄看着,失了神。
“贞娘,我来陪你。”他眼中失了焦,痴痴呢喃道。
他轻柔地将焦骨放回原处,站起身,走出门去,一把抽出门外侍卫的剑,欲要自刎。
卫暄刚抬起剑,却被身旁之人一把夺去。
“玉臣,你这是做甚!”卫玑神情冷肃却又掺杂着几分讶异。
他万万没有料到,卫暄竟对表妹用情如此……
“五兄,你说她疼吗?”卫暄神情愈发恍惚。
卫玑见状心有不忍,拿出一份信递给卫暄,温声安慰道:“玉臣,贞表妹让你好好活着。这是贞表妹留给你的信。”
见他如此行状,忍不住又道:“玉臣,表妹不是因为怕你……是因那冀州太守给她下了毒,她不愿把账本交出去,忍受不了那毒的痛苦,才……自焚的。”
听见卫玑说道,崔雅贞是不愿将账本交出才选择自焚时,卫暄浑身僵硬。
那日他早知危险,便提前准备了阴阳账本,当日携带的便是一册假账本,专门用来引鱼上钩。
他不是给贞娘说了,若是遇到那人就把账本交出去保命吗?
她怎这样笨。
一瞬,他身体僵直,喷出一口血来。
整个人向前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