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虚一眼,唐良晏犹如兜头被泼了一盆冷水。眼前一黑,耳际嗡鸣。
昏沉压抑的地底世界跟随他眼帘垂落,折成一柄合住的扇,扇叶打开,扬州城老宅口繁茂的蓊郁的柳树枝撞进唐良晏亮晶晶的眼睛里。
“爸!我回来了!”
大少爷总是这样,没进门就开始喊人。也不管有没有人理他,反正得先喊一声。得不到回应也不着急,跑进外院先捞两块冰镇西瓜吃吃,过饱了嘴瘾,发尽扬州城盛夏的暑气,懒洋洋躺在他爷爷专用的老年摇摇床上晃荡几下。
正厅里一阵仓促的踢踏声,唐良晏懒懒的掀起眼皮。
“……姥爷?”见来人,他吓了一跳。半躺的身影利索的挺起身坐好,全然不见方才懒散的样子。
“什么风啊,把您吹过来了。我爷爷和我爸呢?”
“你爸上班去了,你爷爷刚才血压高了,给我打了电话我才过来的,不过现在没什么大事了。诶,你回来的正好,你爸托家里给他送文件,挺急的,你年轻腿脚利索,我留下照顾照顾那老头,你帮我给你爹送过去。”
他姥爷是个大高个北方汉子,身形魁梧体型高大,尤其善于胸腔共振发声,声如洪钟。该说不说,唐良晏从小就有点怕他。后来他妈妈失踪,他姥爷就搬出了老宅子,失了爱女整个人看着更是凶了几倍。唐良晏便更不敢惹,在他面前规规矩矩的。
“哦,爷爷没事就好。我现在马上就去送。”他回屋拿了车钥匙,“您今晚留下吃饭吗,吃什么和周阿姨说,缺什么给我打电话我回来买。”
“知道了,快去吧。记得拿文件!”
“哦哦哦。”
忙碌一番最后竟把主角丢了。他一拍脑袋,匆匆出门。
三伏天热的要死,人快化了。唐良晏用那个文件袋扇着风,盯着大太阳往车跟前走。这么一把文件袋提起来,唐良晏惊奇竟然没密封——众所周知,他父亲是开精神病院的,和大量精神方面有疾病的人接触,不受影响是不可能的。长时期的精神紧张或不稳定,导致他刚从事这份工作时过于健忘,于是就有个这个习惯,一切不再更改的文件会贴上密封条,不仅是告诉自己,还是告诫旁人,这封文件不许动。
他爸那个严谨老怪物还有这么不严谨的时候?
唐良晏有些惊奇,伸手拨弄了文件袋上用来缠绳子纸片。没成想这东西质量这么不好,明明看上去崭新崭新的,他手欠了一下,纸片连同塑料环口吧唧就掉到了地上。
文件袋露出一个大洞,唐良晏露出一个苦笑。
他低头看了看地上报废的纸片,叹了口气,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彼时他还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左右他一辈子的噩梦源头就被他随意的扔在副驾驶上。如果,如果让他重来一次,他心想,他绝对不会手欠去触碰那个纸片!更不会因为怕他爸嫌他毛手毛脚,就傻乎乎的跑去路边文具店买一个新的文件袋,再把文件抽出来换进那里!
因为,当他把那份薄薄的文件抽出来并不幸的瞥了一眼的时候,他的人生之箭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出,从此一条路走到黑,再也无法回头。
他坐在驾驶位,车停在近郊的精神病院门口。这的乌鸦很多,呼呼一片飞起,遮蔽天空。
旧的文件袋掉在脚边,新的文件袋他拿在手上,还保留着要把纸张塞进袋子里的工作,但是动作却停止了。他晦涩压抑的黑眸凝视着最上面的文件。
是一张照片,准确的来说,是一个穿着精神病服的女人的照片,如果还需要说的再准确一些……
唐良晏的手慢慢动作,丢开新的文件袋,他难以置信的眯起眼睛。
不是别人,照片上正是他失踪了很多年的母亲——肖茶。
他手指摩挲着女人苍白的脸颊,忽的偏开眼,瞳孔剧烈一震,脸上血色瞬间褪去。
这张相片应该是手机拍摄后冲洗出来的,相片右下角还带着拍摄的机型和时间。他震惊的不受控制的站起身,头咚撞到车顶,他痛叫一声,又捂着头坐下。
照片随着他起身落到地面,单薄的纸张,右下角油墨印的太重,边缘像墨水渗开一样的痕迹,上面显示,拍摄时间——2012.8.7 14:32。
“前天?照片是前天的?”
拍摄的设备给出的时间精确
他喘着粗气,翻动所有的资料。无一例外,薄薄的六张纸,全是人像。背景是统一的,看着像是精神病院的单间。
他仓促翻到最后一张,咦了一声。
又是一张他妈妈的照片,拍摄日期和时间都与第一张相同,他下意识以为不过是同一天照出来的。不过看上去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他把两张相片摆在一起,举起来左右看。
左边是第一张,相片里她坐在医院里最常见的床上,侧身坐着,面冲着病房门口的位置闭眼休憩。另一张,画面里她站着,倚着墙,背后还是病房纯白的背景,不过可以看出来和旁边那个不是一间屋子,墙玻璃上突兀的粘了一只鲸鱼贴纸。
冰冷的病房因为这张贴纸而显得多了几分温情。唐良晏看了半天也没把那几分潜意思里察觉到奇怪看出门道,反而受那抹蓝色营造出的温情蛊惑,他重重呼出一口浊气,他没往不该想的地方想,那会他白的像腊月天的雪,除了一堆书本做的枯枝算是点点黑墨,他的人生简直白的反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