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今夜的月很亮,李月龙熄了灯,走到窗边痴痴地看着。可惜这是在纽约,街边连棵树都没有,不然树影爬上窗棂,也可堪入画。
随即他勾唇一笑,为什么突然想这些,明明他并不懂画。
虽然这宅子,及李家名下的房产中并不缺少名画,但在乎墙上挂了什么的,或许只有负责扫除的佣人。
李月龙的心中忽然生出几分莫名的冲动,他打散了头发,用一根银簪随意地挽起,又褪下睡衣换了身长袍。暗紫色的绸缎,用银线细细地绣着牡丹,在李月龙看来艳俗得可以,但他的哥哥们喜欢。
他推开房门,便有一人从阴影中走出:“月龙大人,您有什么吩咐?”
李月龙朝他温和地笑了笑,柔声道:“告诉华龙哥哥,我想出门散散步。”
那人露出迟疑的神色,但还是退回了阴影深处。李月龙也不急,理了理垂在肩头的发尾,朝电梯走去。
没人拦他,李月龙于是一路下到车库,他的司机和保镖已候在哪儿,毕恭毕敬地看向他:“月龙少爷,您想去哪儿?”
月龙挑眉,哥哥们一向将他看管得很严,没想到今天却很好说话。但出门本就是一时兴起,哪里有目的地。李月龙捻了捻袖口的盘扣,随口道:“随便吧。”
于是车一路向前开。
这一片区域名义上并不姓李,但周围的住民大多都是华人,这事便成为了心照不宣的秘密。不过常人大概只以为这里住着的是深居简出的姨太太,绝想不出其实这宅子安置的是李家并不为人所知的第七个孩子。
李月龙降下车窗,托腮看着窗外,任风吹起他过长的额发。街道上没什么人,纵使附近的治安还算稳定,在夜间出门对大多数人来说都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真是无趣。李月龙心想,不管是白日还是黑夜,这里都死气沉沉得令人恶心。
他又抬头,明月遥遥缀在空中,皎皎不染纤尘。
很多年前似乎也有这样一个夜晚,月色温柔,树影摇曳,秋千架嘎吱嘎吱地响。
“你在看什么?”
“月亮。”
“月亮有什么好看的?”
“月龙不喜欢月亮?”
“哪怕是云,也能轻易遮住月亮的光。”
她笑起来,清澈明快便如山间的溪水,他痴痴地看着,她已经许久不曾这样笑。
她笑够了,站起身,把他抱到秋千上。他紧紧抓住铁链,她于是轻轻地推着他荡起来。
“云不是月亮的敌人,它或许会短暂地遮住月光,但不会长久地停留。”
“什么才是月亮的敌人呢?”
她又笑了,这一次是他所熟悉的忧伤的笑。
“没有什么会把月亮当成敌人。”
“为什么?”
“月亮很美,不是吗?”
他忽然赌起气来:“我不喜欢!”
他们沉默地荡了一会儿,她忽然又开口:“月亮并不只是好看而已。”
“什么?”
“月亮还能引动潮汐。”
“潮汐?”
“潮水的涨落。”
“月亮引起的?”
“想不到吧。”
“怎么做到的?”
“以后你会知道的。”她的手按在他的背上,将他推得更高,仿佛只要松开手,他就一直能飞到月亮上。
李月龙张开手,他的手指柔软,纤若无骨。若非大了些,看起来便如女人一般。霓虹灯光映在他苍白的皮肤上,像是某种不详的颜色。
他微微挑起唇角,收拢手指,直攥到觉得疼痛的程度,才慢慢松开。他将手指置于鼻尖,隔着十数年的时光,闻到一股暗沉的铁锈味。
记忆中的自己很讨厌那股味道,但舍不得宅子里仅有的,能算是玩物的秋千,于是常常沾染上这令他不悦的气味。很久之后……或许并没有很久,当她倒在自己的面前,温热的液体在地毯上汩汩流淌,他才突然意识到这或许也是冥冥中的某种预兆。
他又抬起头,今夜的天空很干净,月光明净,又冷寂。
李月龙对故国的神话传说并不能算是了解,但他也知道,自古以来,和月扯上关系的,几乎没几个有好的下场。
不是承受着无止境的苦难,就是忍受着无边际的寂寞。
他忽然开口:“停车。”
“月龙少爷?”司机虽然疑惑,还是遵从了他的指令。
“我想走走。”说着,他推开了车门。
没有人阻止他,或许今夜的李华龙也被这皎白月色感染,对他空洞的弟弟多了几分体谅。
他行走在人行道的边界,缓缓跟随的车灯勾勒出他纤瘦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