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衍冷眼看世人,亦冷眼待己身。
“那你呢。”楚照槿心头有一处地方软了下来,“以你的功夫手段分明能够全身而退,何必救本宫,而不是让本宫一人在犊车里自生自灭。”
顾衍眸中的火舌颤了颤,一丝情绪伴随着火光的跳动销声匿迹,薄唇勾起的弧度明显轻佻。
“我是公主的姘夫,合该同公主死在一处的。”
楚照槿活了两世,尚未听过如此不知廉耻的话,一时间搜肠刮肚竟找不出回怼的话来,脸颊感到一瞬的炙热。
“本宫何时答应过你!你愿意当奸夫,本宫可不愿自甘堕落。”
楚照槿扯了烤兔子的腿,怼进顾衍手里,“闭嘴吧你,早知你死里逃生还说不出半句正经话来,本宫当初便不该心软救你。”
兔肉上滋滋冒出油脂,浓厚的肉香对于两个整日未进食的人来说,自然称得上诱惑。
“你烤的这兔子扔在炭火堆里都能滥竽充数。”
焦糊的苦味掺杂在其中,兔子腿被烤得焦黑,实在卖相不佳。
顾衍两只捏起一丝烤焦的兔肉,面上颇为嫌弃,“幸而公主生来高位养尊处优,若是终日自己洗手作羹汤,说不定哪一日便会将自己毒死。”
楚照槿将那兔腿夺过来,塞进自己嘴里,狠狠瞪他:“你爱吃不吃,饿死了也不关本宫的事,跟着你总没好事,如你所愿,本宫要自己逃命了。”
心里顿时没了好气,楚照槿便是看他一眼都觉得气血上涌,将顾衍身上披着的嫁衣外袍抢过来,提了衣裙夺门而出。
顾衍没拦她,越过那片火堆的光晕去看她的背影,口舌间焦糊的苦涩慢慢淡下去,拾起身旁楚照槿不知从什么地方采来的野果。
他垂眸看着手里的果子,小小的一颗在修长的指节中转了又转,半晌送入口中。
顾衍眉心微蹙。
小公主将东西烤糊也就罢了,怎么能连采的果子都不好吃。
想罢又不可置信似地咬了第二口,还是一样的酸涩,牵扯着周身的每一处,直至心头的略微震颤。
着实难以下咽。
半晌,顾衍鸦睫低垂,长眉舒展开,火光终是在点漆般的眸子里留下些光亮。
她还是走了,没有人会愿意和他同行,也无妨,他会给她机会。
她若回来,他便在此处等着。
若不回,他亲自去找,即便是掘地三尺他也会找到。
只是,抓回来的鸟儿重新归笼,笼门便不会轻易打开了。
任鸟儿惧怕也好,厌恶也罢,他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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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走了多远,凉风把脸上的红晕吹散了,心里的怒火消了,楚照槿才发觉离那破庙合该有了距离。
静寂的密林里夜色暗涌,血月之下的暗影宛若鬼魅,秋风呼啸之声中混杂着旁的声响。
楚照槿绷紧了神经探过去,拨开草丛并未发现什么,抬头忽见血月浑圆。
她想起来,今日是八月十五的中秋佳节,该阖家团圆的。
丝丝的凉意窜入肌肤,楚照槿深呼了口气,拢了拢身上的嫁衣外袍往回走。
“是你惹本宫生气,本宫凭什么要在外面赶夜路吹冷风,让你这臭狐狸在……”楚照槿踩上门前石阶上的苔痕,步子瞬间僵在了原地。
月光洒进破庙门内,火堆早都灭了,不剩一点残存的星子,顾衍已经不在原处。
两三具黑衣人的尸首躺在地上,脖颈处的流出的鲜血在地上淌成一片,全然没了生机。
楚照槿顿时毛骨悚然,过度的恐惧令声音都带着沙哑,她试探着叫了一声:“顾衍?”
没有一丝回应。
凉风从背后灌进来,吹起断头泥佛后那片洒下的经幡,恍惚见得一团颤动的黑影。
楚照槿回忆起了什么,绕过那些尸体,快步到断头泥佛身后去。
顾衍蜷缩成一团,周身都在轻微发颤,在唯见月光的黑暗里,背对着她。
“顾衍,我回来了,你……没事吧。”她慢慢蹲下来,轻拍着顾衍的背。
顾衍的声音像是从嗓子里磨出来一般:“光。”
楚照槿明白了他的意思,从供台上取了节残烛点亮,跳动的烛火在两人之间洒下一片小小的光辉。
“好些了吗?”楚照槿颤声问他。
顾衍的视线逐渐清明,眼前血雾弥漫,可身上的疼痛并未因此减轻。
刀割的剧痛从肌肤渗入一寸寸筋骨心脉,犹如千万只虫蚁攀爬啃食,又如全身被毒藤禁锢,深溺其中无法自拔。
楚照槿顿感不妙,若只是怕黑,为什么这次点完灯却毫不起用。
她移到另一边,举着烛火凑近顾衍的脸,震惊贯穿四肢百骸,以至滚烫的蜡油滴落在手上也无半分察觉。
顾衍的眼睛在流血。
猩红的血泪从眼角淌下,在煞白的肌肤漫溢,更显他犹如鬼魅。
一截手臂暴露在衣袖之外,暗红色的纹路逐渐清晰,却分明不是人正常的经脉,血水漫出浸湿了雪白的里衣。
“出去!”顾衍用尽力气发出最后的低/吟。
她回来了,她没有走,她愿意与他在一处。
可她为何偏偏在此时回来,早一步,晚一步,都好。
为何偏偏在这种时候。
是萧国的海风太大了,大到吹走了他的理智和顾虑。
他竟忘了,每月十五,子时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