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们被守卫的惨状吓得软了腿脚,捂住怀中孩童的眼睛连连后退。
楚照槿打开另一间牢门,来不及犹豫:“快逃!”
火势愈来愈大,眼看要席卷整座牢狱,娘子们被楚照槿的话惊醒,跟着樊香梅,抬步奔向狱外。
她们得见天日,女娘们抱在一起低低啜泣。
“还没到哭的时候。”
楚照槿想起十三郎的嘱咐,“去西墙!西墙边有个狗洞,我们从狗洞里爬出去。”
半个时辰前,此处一片声色犬马的奢靡景象,眼下火光冲天,半座宅院都陷入了火海,四处尖叫呻吟不绝于耳。
女娘把孩童护在怀中,蒙住他们的眼睛,生怕一路过去,让孩童们记住了此番炼狱。
墙外的娘子朝楚照槿伸出手:“楚娘子!快出来!只剩你了!”
楚照槿递过去的手顿在半空,弓着的身子猛然挺直。
“不对。”
他们从牢狱里一路逃亡都太过顺利了,未遇上任何人的阻拦,仿若神助。
她上来洒扫的时候,西院分明没有宾客,火势蔓延得再快,其他院中的人看见火光也该逃了,为何会有这样多的人求救呻|吟?
“楚娘子!你要干什么!”
蓦然回首,楚照槿不顾樊香梅的劝阻,匆匆折返,毅然奔向那片火海中。
漫天火光映入她的眼眸,恍如堕入了最深层的阿鼻地狱,众人在地狱中垂死挣扎,在烈火中饱尝痛苦。
传言阿鼻炼狱中有十殿阎罗索命无数,冷面修罗断人生死。
楚照槿看着火光中那个熟悉的身影,霎时红了眼眶。
烈火浓烟中,顾衍脚下踩着崩落的粗粗火苗,周身寒意令人退却,似乎能压制住肆意的火舌,玄袍翻飞,一人一剑立于那片尸山火海中。
火光映入顾衍的凤眸,那张俊美异常的脸上点染了旁人的血,他将剑抵上陈五的脖颈:“人呢?”
陈五抖如糠筛,裤|裆湿透了半边,指着西院的火光涕泗横流:“本来也没想杀她,可火烧……烧到了地牢里。”
寒光于火光中迸发,顾衍手中的剑又舔舐了新的鲜血。
他踩着陈五痉挛的尸身,望向西院的火光,有一瞬从未感受过的茫然。
楚照槿是怕的,她怕顾衍的狠戾,怕顾衍的杀人如麻,怕他极致到对自身仍不带一丝仁慈的冷漠。
可是现在,她愿意踩着他制造的血泊,步入他所在的火光,对他招手。
“顾衍,我好好在这儿呢。”
地狱里的鬼魅阎罗许不是只为杀人而生,亦是为了救人而手染血腥。
清甜的嗓音带着哽咽,于无数哭喊的阿鼻地狱中仿若来自天外。
顾衍看着面前一身狼狈的楚照槿,猩红的双眸怔了怔。
楚照槿没有等他的回应,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这一刻她才感受到身上的不适,意识飘忽之时直直向后倒过去。
顾衍接住她,紧紧抱入怀中。
隐戈道:“主子,宅子里的其他人怎么办。”
顾衍脱下氅衣,给怀中的小娘子披上,淡淡道:“杀。”
——
野狗嗅了嗅满地的血腥,摇了摇脑袋,继续巡着天际那只敞开双翼的白鹘奔驰,却在看到一人时望而却步,匆匆绕到巨石后隐蔽了身形。
“义父,我找了你许久。”十三郎道。
张全达像是看见了救命稻草,抓住十三郎的衣袖:“当初建宅子的时候,我吩咐过你要修一条密道的。带我走,快!快!”
十三郎:“义父先别急,想要儿子救你的命,你先要救儿子的命吧。”
张全达不情不愿从怀中掏出一枚瓷瓶:“解药,给你。”
十三郎打开瓶塞在鼻尖轻嗅,温和地笑了笑:“义父,我要的不是这个月的,是永远的解药。”
“义父教子有方,为约束儿子煞费苦心,辛苦义父月月都给我解药,我亦有返哺之恩,不愿再劳烦义父。”
张全达:“先带我逃出去,到时候我自会给你。”
十三郎沉吟半晌:“恐怕要让义父失望了,儿子没修。”
“你这是在忤逆我!”张全达大惊失色,被顾衍的煞神模样吓得丢了三魂七魄,他也顾不得发怒了,“那你说,我们现在怎么走。”
“走不了。”十三郎从袖中取出另外一个瓷瓶,“感谢那位纵火的小娘子和杀人不眨眼的公子,义父光顾着逃命,哪里还记得要防备儿子。”
“我昨日刚知晓此解药藏在何处,今日机会就送上门来了。”
“你……你!”张全达双眼睁大了,捂着流血不止的腹部,惊恐地看着那把横亘的刀柄。
十三郎抽出利刃,动作颇为干脆:“张全达,你让我杀了那么多人,有没有想过,我也会杀你?”
第三刀扎上张全达的心口,他双目圆睁,全然没了生机。
十三郎看着他不堪死状,扯了扯唇角,笑意苍凉。
璃姬拍着手从墙后现身:“十三郎还真是忍辱负重之人。”
十三郎从瓶中倒出一粒解药,放在璃姬的手心里:“我们幼时一同入了张全达的府,一晃多年,璃姬娘子不也是吗。”
“说起来,你我眼光还真是相似,怎么就都看中那位楚娘子是位豁得出去的人物,也不枉我怜香惜玉,替她和张全达睡上了一觉。”
她蹙眉娇叹,“既是牡丹国色,像我一般跌落红尘摔在泥泞里,未免可惜。”
璃姬踢了踢张全达的尸身,“达郎,你这解药,可苦着奴家了。”
十三郎看着张全达的死相,他低笑了两声:“自张全达收我为第十三子,身边人都叫我十三郎,这么多年过去,我都快忘了自己姓甚名谁。”
璃姬眺望天边的霞光,语气娇俏:“从此山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我自由了,你也自由了。”
十三郎握紧了手中的匕首。
他不是越岭之鸟,海阔巨鲲,而是苔藓囿于沟壑不见天日,碎石困于深渊终年难行。
自由于他,天方夜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