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与行,我要回去。”楚照槿靠习惯伸手,想去拉一拉身边那人的袖子。
如果是平时,他的嘴角会扬起一个嘲讽的弧度,笑她胆小,她骂几句,庄衍怀再坏再狠,还是会任由她扯着自己的衣袖,带她回去。
她抓空了,身边没有人,什么都没有。
转过身去,座椅空荡荡。
两人的隔间内,除了楚照槿,早就没有旁的人了。
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楚照槿意识到了什么,目光有半晌地呆滞后,像台上的其他人一样,缓缓移向那个深渊般的斗兽场。
场下余留了两个铁门,一眼望不到里,铁栅栏落下,内部是没有边际的黑暗。
所有人屏息凝神,极度安静的刹那,一扇铁门内传出响彻天地的嘶吼,黑暗中浮动着一面巨影,巨影的头飞快撞过去,在铁栅栏上留下巨大的凹陷。
那是栖息在北燕的棕熊,足足有一面墙那么高,稍微抬起熊掌就可以拍死一个人,张张嘴就能咬下人和其他野兽的头颅。
另一边,沉重的铁链摩擦着地面,黑暗深处闪烁着一点皎白色的微光,像是清澈的水波在墙面上浮动。
光线愈来愈亮,直到吞噬了铁栅栏周围的黑暗。
颀长的身影立于一片皎白,衣衫破旧,他依然是斗兽场里卑微的囚徒。
他的背挺得很直,凶恶丑陋的面具之下,狭长的凤眸抬起,朝着看台的某个方向扬起唇角。
楚照槿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她知道自己不能叫住他。
这里有千百双凝视的眼睛,她颤抖着双腿起身,握住身前的凭栏,紧盯着那个铁栏后的身影。
庄与行,他是真的想去死。
“开始下注!”
“押熊!押熊!”
“这有什么好猜的,不会有人给那边的下注吧。”
“啧啧啧,今日的戏结束太快怕是不怎么好看哦。”
铁栅栏打开,庄衍怀脚上拖着沉重的铁锁上场,另一边,棕熊冲出牢门,却被脖子上的铁链紧紧束缚,狂叫几声过后,在驯兽人的身边来回踱步。
驯兽人正要打开棕熊的铁锁,场上传来一阵高呼。
小娘子的声音很好听,温婉的声线中带着不可遏制的惊慌:“等等!”
看台上的所有目光一齐投掷在她身上,斗兽场上,庄衍怀遥遥跟她对视。
楚照槿指着场下的身影,对庄家道:“我押他。”
“不押熊,岂不是等着输钱。”
“他手脚上还带着铁锁呢,这孱弱的身板,我看啊不过两三分钟就能败下阵。”
庄家在场下摆摆手,压下窸窸窣窣的议论声:“这位小娘子可是第一次来我们幽冥坊,怕是不懂我们的规矩,玩儿脱手了,赔得倾家荡产,站在这地下的人就是你了,可别怪我没好心提醒小娘子。”
一旁的人提醒道:“小娘子,押熊吧,稳赚不赔啊。”
楚照槿笃定:“我知道,不押熊,就押他。”
庄家面露不屑:“小娘子不像是会亲自带着银钱的人,不知你用什么下注?”
楚照槿咬了咬唇,庄家不愧是一双淬了毒的眼睛,她今日出门是和庄衍怀一同去顾家吊唁的,身上确实没带什么银钱。
庄衍怀还看着她,一张被面具完全遮去的脸上看不到任何情绪,眼中的视线不再凌厉,只是隔着一道深渊,静静地凝视。
他看见楚照槿拔下了头上的所有的金钗玉搔头,取下了脖颈间的璎珞,腕间的镯子,腰间的珠玉。
敛去所有的朱缨宝饰后,像是天地间最素净的幽兰,生长在那里。
楚照槿把它们扔到场下,散落了一地的金银珠玉:“我用这些来下注。”
庄衍怀鸦睫微颤,垂落在身侧的手微微蜷了蜷。
是他自己来找死的,楚照槿为什么不走,还要浪费自己喜欢的首饰来给他下注?
杀戮和鲜血能带给他快感,但他沾染上再多的血,也抵不上这一刻,他很快意,是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快意。
小娘子害怕得发抖,还要倾尽所有来给他下注,买下他的命。
她可真是个傻子。
场上哄然笑开,庄家道:“小娘子,这些东西,怕是不够下注呦。”
楚照槿默了默,她很少用命令的语气对谁说话:“我要用这些东西,买你们解开他身上的铁锁,听懂了吗?”
庄家神色一凛,对手下正色道:“去,给他把身上的铁链都解了。”
铁链的坠落声中,楚照槿再次开口:“长安城郊田庄百亩,盐庄十五所,东西两市铺面二十,城东苑坊宅子八间,我同你签字画押。这些,够不够下注。”
庄衍怀,你想死,也要像人一样去死,而不是一个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