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甘。
为什么死的不是他?
他屡次暴露出躯体致命的部位,它们总是无法一口咬下,他给了它们那么多次机会,为什么不杀了他再去死?
明明都是畜生,凭什么它们能轻松死去,与世长眠。
有什么东西粗暴地穿上庄衍怀的脖子,束缚住他的咽喉的每一寸。
庄家将粗绳递到楚照槿手里:“现在,这畜生的命归你了。”
沦落到斗兽场里的人,都被称作畜生,与一条丧家之犬无异。
楚照槿咬咬牙,奋力一扯,粗绳的另一端随着她的力道突然拉紧。
庄衍怀的喉间传出两声呜咽,他全身僵直,额头间青筋突起,冷汗划过他分明的下颌,落入他脖颈后的衣襟。
楚照槿还没有松手,她双手拉住麻绳,柔嫩的手心磨出了血泡,细密的疼痛蔓延到四肢百骸。
她疼得想哭。
庄衍怀的眼前只剩下无尽黑暗,看台上众人的惊呼慢慢淡去,小娘子压低声音,可他还是听到了她的啜泣。
鼻息间再涌进不了一丝空气,长久的窒息。
狰狞面具之下,庄衍怀在笑,可惜绳子的束缚让他发不出声。
在他身体停止痉挛的最后一刻,楚照槿松开了绳子。
黑暗慢慢褪去,她的身影出现在眼前的一片血雾里。
庄衍怀闭了闭眼,想看清楚楚照槿的神情,却只能看到她单薄纤瘦的背影。
楚照槿拂去脸上的泪,明眸不再生动,语气冷淡:“你的命,我不要。”
她毫不犹豫地转身,把庄衍怀留在一地血泊里,孤身离开了斗兽场。
小娘子天青色的丝绦飘逸在身后。
庄衍怀费力抬手,掌心拢了拢,碰不到丝绦。
他抓到了她周身清冷的光。
-
恭靖侯府。
“蕊絮,你进来等吧。”樊香梅朝街上张望,对身边人道,“今日大早,侯爷就带着夫人出去了,怕是还有一会儿才回来。”
蕊絮笑了笑:“我就在这儿等着,我要给殿下一个惊喜。”
为了让楚照槿一回府就见到她,蕊絮在府门口守了一两个时辰。
樊香梅好意提醒:“殿下已经成亲了,蕊絮你要习惯改口叫侯夫人,免得长安城的一些个豺狼虎豹出来,借着这个反咬我们殿下一口。”
蕊絮捂住嘴,狠狠点了点头,示意自己记住了。
府门另一边,隐戈也守在那儿,一言不发,脸上跟石像似的没什么表情,跟蕊絮一左一右,活像两尊门神。
“隐戈!”
是殿下的声音!
蕊絮激动得快要跳起来。
高涨的兴致被一盆冷水浇灭,她失落地垂下头,缩在墙角,故意让楚照槿看不见。
往日里她的殿下在外头玩儿疯了回来,第一个叫的肯定是她。
楚照槿跳下马,无视了墙角那小小的一团,对隐戈道:“去赌场接你主子。”
她的首饰金银全没了,鬓发也乱,樊香梅和隐戈面面相觑,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
隐戈道:“侯爷和夫人这是……”
楚照槿还气着,不想解释太多:“你再不去,庄衍怀死在地底下那个犄角旮旯,可不关我的事。”
隐戈听懂了楚照槿的言下之意,身形一凛,没有任何迟疑:“马车!”
墙角里的那个缩起来的小团子慢慢转过身,看到楚照槿生气,她的委屈全没了。
谁把她的殿下气成这样的!
蕊絮冲到楚照槿面前,比鸟还快:“谁惹你生气了,奴婢去算账!”
楚照槿愣了愣,捧起蕊絮肉嘟嘟软乎乎的小脸,在手揉了又揉,才确认自己不是做梦。
庄衍怀在哪儿?怎么把她气成这样的?
她管不着了,弯着眼睛笑开:“我的好蕊絮,真的是你啊。”
蕊絮不知是哭还是笑,抱住楚照槿:“奴婢听说你路上险些遇害,奴婢不放心,后悔当时听了你的话,留在萧国,便求了王上王后,让我到大鄞来陪着你。”
“殿下你怎么……”蕊絮撒开楚照槿,看着她的模样瘪了瘪嘴,快要哭出来,“一定是他们苛待你!奴婢要回萧国告诉王上王后!”
楚照槿拍了拍她的背:“没有没有,我过得可好啦,我今天还去赌钱玩儿了呢。”
蕊絮吸了吸鼻子问:“真的?”
“真的。”楚照槿点了点头。
蕊絮放下心来,想到了正事,领着楚照槿进院子,指着放满了一院子的金银珠宝,颇有些骄傲:“殿下的嫁妆损失大半,这些,都是奴婢奉命给殿下护送来的。”
楚照槿愣了愣:“父王母后不是……”
“不是什么……”蕊絮没有迎来意料之中的夸奖,懊恼地挠了挠脑袋。
“没什么。”楚照槿看出了她的失落,笑着捏了捏蕊絮的脸颊。
无论她身在何处,父王母后对她的爱是永恒的,这份亲情,不嫌路远,不胜太多,一次又一次,跨越千山阻隔,给予她温暖和力量。
她很幸运,听说人生的罪与罚,喜与乐,此消彼长,神明公正,不曾偏袒某一人的命运。
可是为什么那个人,从未获得过上苍的任何垂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