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回来,问句不该问的,罗氏你被逼无奈,心灰意冷要去寻死,事发过去了三日,为何不在家中,今日特意上街堵我,脱去衣衫,只为了向我讨要个公道,我还未表态,你偏在众目睽睽之下去撞柱子?”
郭虎搀着罗氏:“那日我娘子从万花楼里回来,我便发现不对劲,问了也不说,是以悉心提防着,果真到了晚上,发现娘子要投井,我连忙把娘子拉了回来。”
“倒是个细心之人。”楚照槿上下打量了遍郭虎问,“那为何方才我的两个侍女都冲了上去,你却不拦了,等人救回来,才后知后觉上来扶住你娘子,看样子,并不希望你娘子活着啊。”
郭虎满腹委屈:“侯夫人怎可这样看我,娘子同我朝夕相伴,我自然是不希望她出事,我方才是吓傻了,来不及去拦着!”
“好一个来不及。”楚照槿顿了顿,“你娘子为了拿出证据,在众人面前宽衣解带,你站在一旁并不替她遮挡,也是来不及?”
郭虎哑口无言,不再分辩下去了,一改温良谦卑,指着楚照槿:“大家看看!这就是萧国公主,恭靖侯夫人,不分青红皂白,污蔑苦主,同小恭靖侯狼狈为奸。”
罗氏揪紧了衣领,哭得喘不上气:“同为女子,侯夫人竟不能体谅我的难处吗?”
众人先是听了楚照槿的一通论辩,渐渐冷静了不少,正摇摆不定,又被郭虎和罗氏的两句煽动了情绪,同是身为平民,而非侯爵皇亲,更易共情,关心则乱,没有心思去细想楚照槿指出的漏洞。
楚照槿本对这两人的目的游移不定,一番交手下来,笃定此事并非什么狗屁误会,分明是有备而来,蓄意诬陷。
心中刚一锤定音,只见眼前一片血红,铺天盖地而来,反应过来,大衫染红了大半,还好狗血没淋着脸上,保住了些许体面。
楚照槿忙着脱下脏了的大衫,樊香梅和蕊絮匆忙在铺子里寻了新的给楚照槿穿上,一来二去,只恨没看清那盆狗血从何而来,许是下手之人泼完就跑了。
“烦请掌柜去拿面屏风过来。”面对诸多辱骂,和狗血淋头,楚照槿并不恼,对着罗氏还是那番关切温柔的样子,“我就是因为能体会你的难处,才要更谨慎些,摒除你所控诉的破绽,一一服众才是,方才伤口我看得不真切,不知你是否愿意让大夫来验伤,有屏风遮挡,不会让旁人看到。”
罗氏思索一番点了点头:“我愿意。”
“我来验。”
曹老太太敲了敲手中的拐杖,众人侧目纷纷避让开一条道来。
“曹老夫人?”楚照槿有些意外,难掩心底的惊喜。
京中没有几人不闻曹老太太的名号,她德高望重,享誉杏林,由她来验伤,结果定能服众。
曹老太太神色淡淡,姿态语气都不似从前,尽是生疏:“只是不知侯夫人是否信得过我老婆子了。”
楚照槿身形一凝,朝曹老太太福了福身:“不敢,曹老夫人请便。”
曹老太太和罗氏一同进入屏风之内,众人议论纷纷,楚照槿气定神闲,一番论辩下来口干舌燥,她饮了口茶汤,等待结果。
须臾,曹老太太出了屏风,罗氏在她身边静静站着。
“满身的伤口做不得假,罗氏的伤痕和淤青,从成因位置和深度上,确像男子强迫所为。”
“侯夫人,我们夫妇二人当真没有骗你。”罗氏神色戚戚。
“曹老太太都发话了,这下没得跑了,没冤枉小恭靖侯。”
众人交头接耳。
“伤口不是假的,可有些东西能是假的。”楚照槿对着自己的团扇转了个方向,将徐徐清风送到曹老夫人身上,“曹老夫人,我想请教个问题,若这种程度的伤口,过了三日会如何?”
曹老夫人和楚照槿对视一眼,发现了破绽:“人体有愈合之能,若伤口较深,三日后,会有渗液,较浅的伤口,便可结上新痂。”
“那就好说了。”楚照槿扶着曹老夫人,坐到了交椅上,“罗氏身上的伤口可是如此?”
“不是。”
曹老太太摇头,看着满身脏污的楚照槿,那颗决心硬着的心霎时软了下来,她年龄大了,身边的人是今夕见得着,明日就难再会,这些日子看着庄衍怀杀了那么多人,闹得满城风雨,难免随着大流,对他心生怨怼。
方才来时,刻意没露出一点好脸色给楚照槿看,转念却后悔了。
毕竟是看着长大的娃娃,她不信韦玉君的孩子会做出那样的事。
“罗氏身上的伤颜色鲜红,毫无愈合之状,深浅伤口表现大体相同,按时间推断,是一日内受的新伤。”
楚照槿长呼一口气:“前后矛盾,漏洞百出,郭虎罗氏你还有何可辩?”
罗氏哑口无言,闻她喉间一声呜咽,楚照槿暗叫不好,上前扼住她时,想掰开她的嘴时,罗氏的口中已涌出了鲜血,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楚照槿去探罗氏鼻息的手无力垂下。
罗氏还是死了。
郭虎仰天恸哭,抽出袖中藏着的匕首陡然暴起:“就是你和小庄侯!是你把我娘子逼得只能咬舌自尽,自证清白!”
楚照槿连连后退,寒光闪过眼前时,身前晃来人影。
来人赤手空拳不着寸铁,一击落在郭虎手腕,打掉了他手上的匕首,并不多作迟疑,掌风很快继续扫下去,郭虎出于自卫与其交手,也暴露了自己是练家子的事实。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信服了楚照槿的话,知晓此事是对庄衍怀的阴谋诬陷。
不过转瞬,来人已经制住了郭虎,操来街边的一根木棍,尖锐那头抵在了郭虎的喉咙上。
郭虎知晓自己大势已去,不作挣扎,咬破了口中的毒囊。
董宁珈松开他,扔掉了手里的木棍,朝楚照槿摇了摇头,示意郭虎死了。
楚照槿惊魂未定,一般冒此风险的都是死士,目的是否达成,他们都活不了,与其被带回呈事司严刑逼问,自尽是最好的死法。
倒是对于董宁珈会武一事有些意外,她从未给自己提及过,转念一想,董宁珈出身将门,武功不俗在情理之中,可惜在韦家的打压奚落下,不能展现身手,自掩华光。
楚照槿看着董宁珈,有些心疼。
“侯夫人,属下来迟。”隐戈跟着庄衍怀去了呈事院,此时带着人来,敛去了两人的尸身,遣散了众人。
楚照槿扯了扯满是血腥气的裙摆,瞅着被人砸了鸡蛋的轿顶,眉头紧拧,满是嫌弃,无奈家是要回的,一条腿踟蹰片刻,还是踏在了上车的木凳上。
迈出一步,她停在那里,脑海中闪过什么,不肯再走了,众人早散了,出于直觉,她却总觉得依旧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抬眸,望向布庄对面的茶楼,还真不出所料,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见她看过来,对方也不逃避,目光不算善意,而是亮了亮,尽显得意之色。
“怎么了?”董宁珈问。
楚照槿撤开步子,落下众人走向了茶楼,眉梢眼角的笑意很瘆人:“在账算干净之前,这家是回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