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看你,把本宫喂胖了,眼下又来喂胖观云苑的宫人,阖殿上下个个是饕餮,好吃懒做怎么了得。”姜容漪舀了煮好的茶汤,端给楚照槿。
“要干成什么大事,吃饱吃好是第一要务,娘娘别揶揄我,只说好不好吃就成。”楚照槿道。
“都说自古成大事者,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你这是从哪儿学过来的歪道理。”姜容漪掩唇笑着揶揄她,笑完了点头承认,“好吃,好吃。这些时日,若不是你隔三岔五送些吃的玩的过来,本宫恐怕是要合了某些人的意,郁郁而终在这观云苑里,走不出去了。”
“娘娘胡说,您本就是意志坚定之人,跌倒了再爬起来,又有何惧?”楚照槿环视观云苑中,心感慰藉。
对于后宫中的女子而言,皇帝的恩宠就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姜容漪恩宠正盛,观云苑中今时不同往日,椒泥涂墙,气息温暖芬芳,足见何骢对她的恩宠。
若非姜容漪性情低调,命宫人把赏赐都收在了库房里,不放出来招摇过市,观云苑的此情此景,丝毫不比那位受宠了几十年的李贵妃差。
“总归都好了起来,娘娘一路走来不容易。”
姜容漪在万明楼走的是一步偏棋,圣心难测,若姜容漪猜错了天子喜怒,恐怕后来结局会同今日截然相反。
那夜的情形,楚照槿看在眼里,说不意外是假的。
她所认识的那个姜容漪,喜梅却更爱菊。
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垂落北风中,说的是菊,更是姜容漪。
上一世姜家也曾下狱,姜容漪落胎后捡回了一条命,何骢遗忘了宫中还有个温婉娴静的娴妃,还有个角落里的观云苑。
内务府见人下菜,对观云苑的吃穿用度处处克扣,观云苑中的宫人难挨清贫的差事,对姜容漪侍奉并不尽心,更有甚者做出了背叛之举。
谁都想跟着受宠的主子,在观云苑中侍奉是份实打实的苦差事,人走的走散的散。
到最后,姜容漪的身边,只剩下了星霜和楚照槿两个人。
上辈子最难的时候,姜容漪都没有向何骢委曲求全过一次。
除了那一次……
楚照槿鼻子一酸。
永不折节屈服的姜容漪,不忍心看她在刑台上腰斩后血尽而死,跪在何骢面前百般恳求,为她求来了一杯鸩酒,让她没有痛苦地去,余有一具全尸。
“娘娘,我能问问,您为何要这么做吗?”
不争宠并不比争宠高尚,不论是上一世选择清贫,还是这一世选择荣华。
楚照槿都始终支持着姜容漪的选择。
只是,她想知道,姜容漪因何而改变。
姜容漪温婉的眉眼中,有什么东西在凝固沉淀,展现出坚毅果决的光华:“良善终被人欺,想得到的东西,靠的不是让,不是求,是争,靠自己去争。”
“本宫险些落胎血崩而死时,我言‘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也问你若玉在丹墀该当如何,你说你会帮我。”
“本宫绝无可能让你失望,接下来的每一步,我为自己争,也为你争。”
也为原本的那个姜容漪,争一回。
楚照槿心中一凛,看着姜容漪的面庞,陡觉有什么东西变了。
玉在丹墀不是怨恨极盛时的冲动之语,而是言出必行的鸿鹄之志。
重获何骢的宠爱只是一切的开始,姜容漪目光投向的,是太极殿,那个写着“正大光明”牌匾下的位置!
姜容漪,意在九五之尊。
走出观云苑的每一步,楚照槿的脚步都很虚浮。
姜容漪的话一次次在耳畔炸响,令她头晕耳鸣,抬眼看,天上的浮云都在摇摆不定。
心底,有一个格外清晰的声音,避开无数杂音的阻挠,告诉她。
姜容漪完全变了,变得分毫不似从前。
自己能重活一世,而她所认识的那个姜容漪已经彻底消失,不存在这个世间了。
那个姜容漪死了吗?
可她分明还好好活在自己面前。
如若没死,原本的姜容漪又去哪儿了,眼前的人又是谁?
青石板翘出一端,楚照槿心不在焉,反应过来时,脚下被绊得失去平衡,身体向前倾倒。
有力的臂膀稳稳揽住她的前腰,帮她稳住身形。
“多谢。”楚照槿思绪回笼,连连道谢。
“大法师?”抬眼看到熟悉的面孔,莞尔一笑。
“侯夫人以后走路要小心些。”安阿那延颔首,认真嘱咐。
天神降泽,又能在这里见她一面。
“哦,对了。”楚照槿取出包里的经书,“这本经我已誊抄过一遍,便随身带着,想着什么时候碰见大法师,能物归原主,今日正是巧了。”
安阿那延接过经书,问:“侯夫人还有想要学的经吗,只要侯夫人想学,我定尽心竭力。”
穿上这一身羽衣,以翦教大法师的身份出现,对面而立时,已是距离她最近的距离。
他和她之间,唯一的联系,只有教授经书这一桩小事罢了。
还了经书,此后与她又无瓜葛。
“不知翦教可还有什么助人转运的经文?”楚照槿想了想。
念念这样的经书,帮庄衍怀逆天改命,许是有点作用吧——大不了死马当活马医,什么法子都试试。
“不必了。”声音自背后响起。
庄衍怀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叩着腰间的蹀躞带,气定神闲地漫步过来,拉住楚照槿的手,又换为十指相扣。
“本侯识得梵语,我的妻自要我亲自来教,不用外人操心。”
安阿那延看着两人紧握的手,心口被狠狠扎疼了一下。
抬眸,庄衍怀凤眸狭长,迎上他冷峻审视的视线。
安阿那延的唇绷成了直线,回以沉静淡漠地凝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