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天那边有五彩的月亮!”抱着蹴鞠的稚童扯了扯母亲的衣角,指着天边张大了嘴巴。
他的母亲正在跟商贩讨价还价,听了这没来由的话笑了:“大白天的,哪有五彩的月亮。”
那商贩倒是信了稚童的话看向天上,口中喃喃:“真的是五彩的圆月啊。”
卯时半刻,一日开始之时,长安城已经苏醒。
街上人潮如粥,纷纷看向天边的圆月,震骇不已。
“日月同辉!是大大的吉兆啊!”
秋日青天浩渺,万里无云,东边朝阳初升,西边彩月高悬,交相映照,诞生万里霞光。
“瞧!翦教内供奉的神鸟飞上天了。”
“说来也奇了,圣上登基那日,翦教供奉的法师们一夜之间消失不见,整个长安城寻不到踪迹,翦教法寺成了一座空寺,今日神鸟就显化飞天了。”
朱红的鸟飞翔在朝阳与彩月之间,叫声有如仙乐空灵,众人无不连连惊叹。
“是朱雀在天,圣母临朝啊!”
人群中响起了第一声吆喝,不知是谁带头第一个跪了下去,朱雀大街上转眼间跪满了人,对着天边翱翔再三拜服,以之为无上神谕。
“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齐呼。
朱雀大街边的巷子里,停着一辆黑檀木的马车,在人们对着天上玄鸟跪拜之时,马车内的主人不为所动,只是看着天边的两种异象笑了笑。
瞧够了这等奇景,楚照槿放下了车帘。
“娴贵妃娘娘登基,连上天都在帮忙。”蕊絮好奇地嘟囔。
楚照槿佯怒瞪她一眼:“小心你的嘴,新帝登基已成,哪里来的娴贵妃娘娘,应是圣上才对。”
蕊絮恍然大悟,懊恼拍了拍自己的嘴:“圣上,圣上……从前喊习惯了,竟没有反应过来。”
楚照槿屈指轻轻敲了敲她的脑门:“等下进宫见了圣上,可要记住了,别犯这样的错处。”
蕊絮缩了缩脖子,揉着脑门撒娇:“知道啦。”
樊香梅看着两人捂唇笑了两声,颇为感叹:“若不是当今圣上,世间之人哪里能想到还有女子登基做天子的事。”
蕊絮附和,“是啊,自从圣上登基之后,咱们女子的腰杆都挺直了许多,圣上下旨,焚毁《女德》《女诫》旧书,破除从前诸多压迫女子的条文规矩,大建女学,允许女子科考。”
“圣上登基的第一件事,便是为天下女子干实事,用心良苦,属实不易。”楚照槿点头。
马车行进,车辙碾过青石路板行进,靠近那座她曾经惧怕的宫城。
眼下她却没有那么怕了,有了姜容漪,皇宫内外至少不会再响起女子的幽怨哭声。
这就是姜容漪心怀的愿望吗?
如今正在一点点实现。
她为姜容漪高兴。
马车停下,内侍拿来木凳,侍奉楚照槿下了马车。
“侯夫人,圣上还是在御花园等你。”冯良早就等在德宁门,见楚照槿到了,遥遥迎上去。
楚照槿施了礼,看着冯良,觉得他长高了许多,其余的和从前并无分别。
这位侍奉在新帝身边的大珰,一如往日面容清瘦,眉眼之间存着淡淡的书卷气。
去向御花园的路还长,她想起了冯良的那只猫:“冯公公当初救下的猫还好吗?”
冯良的笑意有些苦涩:“当初幸有侯夫人和圣上,这只小畜生侥幸活下来,可今年春日里还是走了。”
楚照槿知道自己话不投机了,歉意道:“是我不好,提起了冯公公的伤心事。”
“生老病死常有的事,侯夫人莫要介怀。”
冯良摇头,拿起腰间荷包的穗子,摊开在手里给楚照槿瞧,“奴婢取了它的毛,团成球缀在了穗子上,好似这小畜生还陪在奴婢身边似的。”
楚照槿看着那团白毛球,心里暖洋洋的。
“那小畜生是诞下一窝小猫崽之后走的,奴婢又养着它们的小猫崽长大,有时劳累得很。”冯良想到那群毛茸茸的小玩意儿,嘴角弯了弯。
“冯公公真真是个心思细腻的爱猫之人。”楚照槿道。
两人谈着话到了御花园,姜容漪坐在那树梅花下,未着龙袍,上身着绣着二龙戏珠的补服,下身还是穿着她常穿的那条襦裙,怀里抱着一只白色的小猫崽,和当初救下的那只一样,只是个头小了许多。
楚照槿回头惊诧看着冯良:“这便是……”
冯良点头,接过话头,“雪松得圣上眼缘,便在圣上身边陪着解闷了。”
楚照槿走到姜容漪跟前,不再遵往日的那套礼法,行的是君臣之礼。
“臣妇楚氏,参见圣上。”
“给侯夫人赐座。”
姜容漪登基不过数日,举手投足却尽显王者之气,“还是同从前一样,你我之间不必拘礼。”
楚照槿谢过,坐在了姜容漪之下。
瞧着周围,宫人忙忙碌碌,拿着铲子,弯腰在地里挖着什么。
“快要入冬了,御花园的宫人怎么还在忙碌,播花种不是要等到来年春日吗?”
姜容漪瞥了眼亭外弯腰劳碌的宫人,端起茶碗饮了一口,不紧不慢道,
“这两日,不仅御花园在挖土翻地,各宫的人都是如此,大到太极殿内外,小到冷宫掖庭,所有的墙角都挖了个干净。”
楚照槿隐隐察觉出不对,问道,“这是为何?”
姜容漪扬了扬下巴,冯良呈上一块巴掌大的包裹,放在了楚照槿面前。
楚照槿望了望冯良,又看着姜容漪垂眉敛目,并不看向自己,霎时不明觉厉。
打开包裹,用指腹沾了些里头的红褐粉末,靠近鼻尖嗅了嗅。
“这是火药?”
姜容漪这时抬头,看着楚照槿吃惊的神色,挑了挑眉,“皇城上下,阖宫内外,几乎都埋了这些火药,且是数月前就埋下的,若非朕登基前要修葺御道,怕是永远都发现不了这些火药。”
姜容漪不会平白无故问她这一遭,今日唤她进宫开门见山提起来,便是冲着她,冲着恭靖侯府来的!
楚照槿头皮发麻,纵使知晓境况不妙,还是佯装懵懂无知,顺着姜容漪的话说下去,
“若算起时间来,这人埋下大量火药是想对先帝不利,还好圣上发现了。”
她故意强调火药埋藏的时间,毕竟数月前何骢还好好当着他的皇帝,那时没有人会知道姜容漪是未来新帝,更没有动机要把姜容漪置于死地。
姜容漪眯了眯眼睛,饶有兴致地瞧着她:“查清这些火药后,朕着实叹服,庄衍怀的计谋之深,计谋之勇啊。”
庄衍怀的名字如雷贯耳,便是早有预料,楚照槿脑中还是被炸得一片空白。
想帮庄衍怀辩驳几句,到嘴边的话被姜容漪堵了回去。
“他可不是只想对先帝不利,在宫里的隐秘之处埋下这么多火药,他是想让整个宫城的人葬身火海,化为一片炼狱。”姜容漪叩了叩杯身,惊醒楚照槿。
楚照槿连忙跪下,给姜容漪叩首。
圣上即说已经查明是庄与行所为,矢口否认是不能了,她能做的只有求情。
“与行有时行事偏激,冒犯了圣上和宫里其他所有人的安危确是与行之过,恭靖侯府上下听凭圣上处置。”
她抬头仰望着姜容漪,央求道,“可有道是君子论迹不论心,不论与行当初出于何种目的埋下了这些火药,他终究是没有殃及宫城。”
“也请圣上看在从前照槿尽心辅佐的份儿上,饶恕与行,饶恕恭靖侯府。”
“朕不许你跪。”
姜容漪皱了皱眉,脱下先前故作严厉的伪装,走到楚照槿面前,伸手扶着她的胳膊要她起身。
“快起来。”
楚照槿抗旨不起,拽着姜容漪的袖子,连连摇头。
“圣上您放过与行吧,他从前受苦良多,眼下好不容易能活得轻松畅快,求圣上给他一条生路。”
姜容漪头疼得紧。
她装成惹不得的老虎,吓这么只软绵绵的小兔子作甚呢。
“朕不杀他,你先起来。”
“真的?”
楚照槿见姜容漪用力点了点头,又给姜容漪重重磕了个头,才乖巧起身,“圣上大恩大德,臣妇铭感五内,从此结草衔环……”
“够了够了,朕不想听。”
姜容漪打住她满嘴感念圣恩的场面话,瞧着楚照槿委曲求全的样子,只觉得满腔火气无从发泄,所幸拍了拍袖子出气,
“楚照槿,朕与你相识相知这样久,你从来没求过朕什么,第一次给朕下跪磕头,竟是为了庄衍怀这个畜生。”
楚照槿张了张嘴,本想再为庄衍怀说两句好话,在新帝面前留个好印象。
口边的话咽下去,满腔腹稿还是作废了。
那日庄与行拿着剑,差点就抵人脖子上了,姜容漪说他是个畜生,她实在无从反驳。
“圣上想给庄与行降什么罪?”
姜容漪气得脑仁疼,闭眼捏了捏眉心。
“你是他夫人,他有罪,你就要受牵连,朕能给他降什么罪。”
真是看错楚照槿这个小丫头了,从前视她为“他山之石”。
眼下这块自己宝贝的灵石,满脑子刻着“庄衍怀”三个字,真是怕了他了!
姜容漪端正了神色,警告楚照槿,“他所为是先帝在位之时,朕看在你,可以不追究,可也只这一回,再有不臣二心,朕宁可错杀不肯放过!”
楚照槿点头如捣蒜,把雪松塞回姜容漪怀里,让她撸猫消气。
“圣上教训的是,臣妇回去一定好好教训他。”
“圣上,肃王觐见。”冯良上来禀报。
姜容漪摸着雪松的手一顿,看向亭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