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前,朱雀大街仍旧是车水马龙的景象。
雕梁画栋与往常百年一样,肃穆伫立在宽阔的道路两旁,每逢早朝时的朝阳下,它们无数次目送着官宦侯爵的马车通往尽头那座恢宏的宫廷。
庄衍怀驾赤马在朱雀大街上驰骋,腰间的锋利银剑正在蠢蠢欲动,一如他肆意疯狂生长的嗜杀之心。
白鸽送来的那封密报,告知了他何秉的死讯,姜容漪一杯鸩酒赐死了肃王。
那日宫变,何秉听了楚照槿的话,折道来援助了他,二人作别,何秉进宫寻姜容漪,他回府救楚照槿。
他从未想过,这竟是二人最后的告别。
无论何忘执喝下鸩酒是否自愿,庄衍怀都没有准备放过姜容漪。
眼前街上陡然横亘着一条粗绳,庄衍怀眼疾手快,迅速勒缰揽辔,这才没落入他人陷阱。
“速速围住小恭靖侯!”
朱雀是一条主街,主街两侧延伸出数不清的街巷,犹如细小的经脉通往长安各处。
此刻,街巷中的兵士鱼贯而出,拦住庄衍怀的去路。
庄衍怀安坐马上,看着眼前围堵他的人墙,只警告了一句:“让开。”
他现在没有心情和兴致处理这些叫不上名字的蚂蚁。
“小恭靖侯,你身世有疑,或伙同北燕残害大鄞,你早在掌管呈事司时,就用尽手段,残害京中忠臣良将,那时便已包藏祸心。”
为首的是程景的长子。
庄衍怀上任呈事司都虞侯当日,在宫门前当众斩杀程景,程家人怀恨多日,可惜碍于庄衍怀无二权势,不能为程景报仇。
“程长风……没用的东西。”
庄衍怀不紧不慢叫出了他的名字,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你爹死那日,你连来本侯面前收尸都不敢,如今倒是想起来寻仇了。”
程长风气得面部扭曲,指着庄衍怀骂道,“从前肃王在世,他极力为你担保,如今肃王已薨,你这厮还能找谁为你辩解!”
何忘执死了,他们心里记挂的是给他冠上伙同北燕的罪名。
庄衍怀指尖轻叩剑柄,扬了扬唇角,觉得这群人蠢得让人发笑。
“大胆庄贼,你数罪在身,竟还笑得出来!先帝生前就要发兵擒下你这逆贼,谁知你竟演了出金蝉脱壳,多活了这些时日!”
庄衍怀视线扫向开口那人,那人肉眼可见打了个寒噤。
那日何骢将死,着老顽固在殿上亲耳听过他身世。
这些人带着刀枪马匹过来,称他为“贼”,是铁了心要围剿他了。
选择围剿的地点是朱雀大街,是因为他们不敢去恭靖侯府。
姜容漪看重楚照槿人人皆知,上位以来杀伐果决,有她的威慑在,这群人不敢到府里作乱。
午间日头正盛,小娘子不必受他牵连,仍能在府里安安心心睡个午觉。
或是可以让姜容漪死得痛快些,至少她对楚小寻还有些用处。
“今日朱雀大街上都是脏东西,得扫干净了才能过人,你们说呢?”庄衍怀冷眼睨着这些人,语气里却有分明的玩味。
程长风脊背生凉,表面却强撑警告庄衍怀:“今日来讨伐你者众多,你逃不出去,别想耍花招。”
“逃?”
庄衍怀挑了挑眉梢,像是听到一个笑话忍俊不禁,不住笑了起来,“对付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本侯用逃?”
真想割下他们的脑袋,看看里头装的都是什么浆糊泔水才好。
笑时无意垂眸,看到腕间皎白光亮的一点,是楚小寻送的蚌珠手串,两颗莲花子轻轻相撞了一下。
罢了,他若真的杀了这条街上的所有人,割下他们的脑袋,剥下他们的皮,有人又要不高兴了。
上回他被发现,她可是哭了好久,第二日又哭着说自己的眼睛肿得像核桃,上妆没有平日好看。
庄衍怀思索片刻,轻啧一声:“本侯给你们一个活命的机会,看到前面戏台上的烟花了吗?”
闻言,众人齐齐回眸,看向不远处的胡旋舞戏台,烟花绚烂,只是朱雀大街上陡然涌上兵马,舞者看客都纷纷逃离,剩下烟花在台上孤寂盛放。
“在那束烟花燃尽之前,本侯允许你们先逃命。”
庄衍怀语气轻松,说得像是在玩儿一个游戏,起初没有人动身,
直到看到那束烟花愈来愈小,围剿的兵马中,有人抬了步子,丢盔卸甲逃离了朱雀大街。
长指在剑柄上敲了十二下,烟花的余火燃尽,彻底熄灭。
策划这场围剿的大多数人没有逃走。
他们看着庄衍怀唯有一马一剑,而他们率领兵马,庄衍怀怎样都会是无力抵抗,乖乖受擒的一方。
“小恭靖侯,胜负一眼便知,你乖乖就擒,或可少受折磨。”
“烟花燃烬,你们的命数也该尽了。”
庄衍怀手中抛出了什么东西,在空中打了个转,不知从何处闪来一道白影,定睛一看原是白鹘展翼翱翔在朱雀街上方。
寰奴衔着火折子,飞到一处,松口扔了下去。
朱雀大街骤然响起数声惊天动地的轰鸣,转眼间,整条大街烈火熊熊燃烧,浓烟滚滚冲向天际,尽数遮蔽天光,仿若人间炼狱。
而称自己为讨伐而来的正义之士,在火海中痛苦挣扎,有些已在火药炸开的瞬间化为焦炭。
庄衍怀安然坐于赤马上,垂目欣赏眼前的景象,惨叫声不绝于耳,他却听来很是欢愉。
这些火药是他奉命去江南平叛时就备下的,一批埋在了宫里,一批埋在了朱雀大街。
他的打算万全,即便他死了,楚小寻也不会有事。
可他生来留不住珍视之物,若楚小寻有意外,他有一万种方法引燃这些火药,让半个长安城给她陪葬。
楚小寻安好,他很庆幸没有用上这些火药。
谁知却在今日起了作用。
“庄衍怀,你救救我,你救救我。”程长风完全被火焰吞噬,哀嚎着朝庄衍怀爬去。
庄衍怀没有侧目分毫,紧拉缰绳,穿越熊熊火海,踏着无数尸身,策马奔向宫中。
——
“圣上,肃王的尸身要在这儿烧吗?”身边的宫人瞧了眼面前的草垛。
姜容漪环视着观云苑中的一木一瓦,还有花圃中枯萎的绿菊:“这是他自己选的,就在这儿烧吧。”
听说后宫里的女人,若是带着不甘和怨念死去,魂魄一辈子都会拘禁在这里。
不知原主死去时带着怎样的心情,虽共用一副身体,姜容漪并不能完全感同身受,但按照原主那般善良柔和的性子,该不会走得那般凄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