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快到入冬的时节,湖边成片的梧桐黄了叶子,在风中如蝶而落,随水无声飘零,去路被水上的木廊挡住,打着圈圈涟漪。
楚照槿踩过木廊,想到去年下雪时,和庄衍怀在这里打雪仗也温过酒,二人再来湖心亭,这次是要谈和离的事。
心中有千般滋味,却说不出口。
庄衍怀穿得很随意,头发都没有好好束起,一半披在肩头,早早坐在湖心亭等她过来。
“眼睛怎么肿了,是哭了?”
楚照槿在他对面落座,用力抬了抬眼皮,给庄衍怀翻了个白眼,“一点和离的小事,值得我痛哭流涕?”
为了遮盖水肿的眼皮,她今日特意用了暗些的妆粉,没想到还是让庄与行抓住了把柄,不愧在呈事司专做给人挑刺的活计。
庄衍怀知道她昨日哭得伤心,见她嘴硬没有反驳,只倒了杯龙井放在她面前。
楚照槿眼眶又是一热,“和离书签好了没。”
庄衍怀没应下,对面前的一盘桃酥扬了扬下巴,“和离书先不急,这是我刚做的桃酥,还热着,配上龙井应该解腻,你尝尝吧。”
楚照槿面带疑惑从头到脚审视庄衍怀,从昨日起,他的状态就有些奇怪,和前日的那个疯子简直不相干,说起话来听得人如沐春风。
同刚遇见他时,在自己面前做戏装出来的良善模样一般无二。
都要和离了,还亲自下厨做了桃酥,也许这就是坊间传说的,夫妻和离前吃的散伙饭吧。
桃酥热色泽金黄,腾腾地冒着热气,油酥香味扑鼻,龙井清香解腻,她哪里拒绝得了,以后和离了就吃不上庄衍怀做的饭了,这回怎么都不可能为了面子拒绝。
“可不是我想吃的,我只是不想辜负了你的一片心意。”楚照槿忍不住诱惑,夹起一块桃酥入口。
开始的味道是不错,怎么越吃,口感越有些怪呢。
见她的眉心越蹙越紧,嘴里塞着桃酥,腮帮子圆鼓鼓的,庄衍怀忍住笑意,面不改色也吃了一块桃酥,“怎么了,是不好吃吗?”
桃酥的馅儿有问题。
楚照槿发觉桃酥中有异物,连忙吐了出来,发现是一张卷着的纸条。
打开一看,上头还有墨迹,是她亲手写下的“楚”字。
抬头想要控诉,“这些桃酥用的馅儿不会是……”
庄衍怀挑衅似的扬眉笑了笑,把口中的桃酥咽了下去,悠悠闲闲饮了口龙井,“味道还不错。”
楚照槿睁目欲裂,掰开每一块桃酥,里头都夹着张碎纸,字迹略略拼凑,就知道是她写下的那封和离书。
“你把和离书做成桃酥,吃下去了?”
庄衍怀看到她猜出来,反而得意,撑着脑袋瞧着她不可置信地样子,笑得痛快,肩上的发丝都在跟着颤。
“哦,难怪今天的桃酥有点又苦又酸的味道,原来是和离书做的馅儿啊。”
楚照槿又被他戏耍了一次,脸颊因怒气染上绯红,“这么喜欢吃和离书是吧,我去写十封二十封,从今往后你吃的每一道菜我都夹了和离书进去,让你吃个够!”
怪异的是,她心里好似没有表面上生气,嘴上说的都是强撑的气话罢了,心中反而隐隐在庆幸,庄衍怀还是偏执又脑子不正常,如她预料的不肯签和离书。
怕流露出心底的那份高兴,她别开眼起身离开,阳光落在平静的湖面,泛着凌凌波光,一切似乎还和从前一样。
她和庄衍怀也是。
身后的人突然拉住她的袖子,楚照槿停住脚步,她不能违背自己真正的心意,等庄衍怀说些什么。
“我错了。”
庄衍怀拉着她的袖口,视线落到袖口的花纹上,是雪一样皎白干净的底色,想起去岁在这座湖心亭,她团了个雪球笑着扔向自己。
楚小寻在需要他的时候,总会按惯例拉拉他的袖子,这回是他拉住了她的袖口。
庄衍怀:“我们不和离,好不好?”
楚照槿眼眶渐渐红了,下意识望向天边不想让泪水流下来,没有转身。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好说话,凭什么你说不和离就不和离。”
庄衍怀听出她话音里的哽咽在,起身站在她身后,两臂慢慢圈在她的腰间,从后揽她进怀里。
楚照槿还气着,动了动身子要挣脱。
“我要出征去朔州了。”庄衍怀得寸进尺,下巴轻轻靠在她肩上,蹭了蹭她温热的颈,闻到了清甜的脂粉气,“求你了。”
楚照槿身子霎时僵住,任他抱着,半晌吐出一句,“什么时候。”
庄与行最讨厌成为任人摆布的棋子,从不服从姜容漪的皇命,大鄞和北燕于他而言,哪一方的胜败都没有分别,为何会轻易答应了。
庄衍怀闭上眼睛,听着湖面细微的水声,“明日启程。”
楚照槿低头看着环在自己腰间的手,只应了一声,没多说什么。
庄衍怀在她耳畔道,“我活了这两生,从来都是个疯子,不知爱一人该如何做。”
他冷眼看待世上之人,在他狼狈绝路之时,经历的唯有旁人的唾骂与中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