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希望在这里能等到她想见的人。
小区两栋楼间,有一处小型滑梯,两个4、5岁大小孩子在你追我逃的嬉闹着。
陈星尘被他们吸引了注意力,看着他们活泼快乐的样子,她也放松了下来。
不一会儿,其中一个小女孩在刚准备滑下来的时候,被后背的孩子推了一把,直接头朝下趴在滑梯上掉了下来。
“——小心!”
陈星尘赶紧跑了过去,女孩还是一头扎进了雪堆里,她把孩子扶起来后,弯下腰帮她把针织棉帽和羽绒服上的雪拍掉。
“谢谢姐姐!” 小女孩的奶声奶气的向她言谢,用手胡乱抹了两下,一张童趣无邪的脸上,一点也不知道疼似的。陈星尘这才发现小女孩长得很漂亮,眉眼间还有些似曾相识。她朝小女孩温和的笑了笑。
“——哎,小年年!怎么这么不小心!”
背后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陈星尘蓦地停住了手上的动作。她直起腰来,陡然加速的心跳让她不敢回头。
“谢谢你呀,小姑娘。”
陈星尘没有回头,这女人却绕到了陈星尘的面前。四目相对的那一刻,陈星尘的眼眶瞬间湿润了。可对面女人的眼中只有对一个陌生人的友好和感谢。
——她晓得她不认得她的。她不应该表现的这么不得体,可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揉杂了无数种情绪的泪珠,直直砸落下来。
“诶?小姑娘,你怎么了?”
“阿姨,我......刚刚脚下打滑,扭到了膝盖,有点痛......”
“哎呀,扭的重不重呀?我老早就和物业反映过,不要用这么光滑的地砖,一到下雪天就有人滑倒......”
“没、没事,应该歇息一下就好。”
“我家就在旁边这栋楼,你进来歇息吧,喝口热水,暖一暖。”
“那就麻烦阿姨了。”
陈星尘随口编了个理由就得到了小姨的信任。这一刻她知道小姨还是她熟悉的那个热情善良的女人。她擦了擦眼泪,随她一起回到曾经属于她们的家里。
陈星尘一进门,发现这屋里的陈设还是老样子,又大部分都不同了。比如客厅的桌子不再是沉木的,换成了大理石,沙发的皮质看起来也高端了一个档次,可冰箱上的吊兰依然是记忆里的白色盆底。窗台下的两棵米兰,是小姨的同事送给她的乔迁礼物,还是被她左右各一盆的摆在原处。
陈星尘注意到了电视桌旁的全家福,其中那男人的模样,陈星尘曾在黑进小姨邮件的那一天就在证件照上见过。
——果然一切都不同了。小姨已经结了婚,生了孩子,她组建了自己的家庭。
陈星尘和小姨客套了聊了一会儿天,年年一直粘在陈星尘身上,要她陪自己做游戏。
陈星尘面上笑着,捏了捏小女孩的脸蛋,她的内心却无比复杂。她假装不经意的问出了她在意的最后一件事:“对了,阿姨,您有外甥女吗?”
女人:“我吗?本来差一点就有啦,我姐姐发现自己怀孕之后,非要和一个洋人跑出国去,就把孩子打掉了。不然我就有了个小外甥或者外甥女呢。”
陈星尘:“原来......原来如此。”
尽管隐约之间她早就猜到了,可面对事实的这一刻,陈星尘还是恍惚极了。
——这个世界的她,从未出生。而小姨也因为不用照顾她,拥有了幸福美满的家庭。
女人:“怎么想到问这个?”
陈星尘:“你......你长得和我的小姨很像。”
女人:“是吗?怪不得我刚刚在外边看到你,就觉得有缘分呢。”
陈星尘把脸侧了过去,拿起桌上的纸巾擦了擦眼泪,她知道自己不能在这里再呆下去了,她只怕会完全失了礼节。“阿姨,我、我膝盖不疼了,谢谢你,我......我走了。”
女人:“多待一会儿呗?年年也很喜欢你呢。我炖了鱼,这可是我的拿手菜,可以留下吃个午饭。”
陈星尘:“是啊,拿手菜......怪不得,这么香。可是,我中午还约了朋友......”
女人:“好,那你路上注意安全呐,别踩那种浅色的砖,就不会滑。”
陈星尘披好大衣,临要出门前,她的手握在门把手上,迟迟没有推开门。
她突然回头朝向小姨,含着泪的眼里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情,声音呜咽着说到,“那个,我谈恋爱了。她、她非常优秀......写字好看,又会画画......她很有才华、也很善良。”
眼前的小姨有些不解。
这年轻人突兀的表达自我,不合情理、颇为奇怪,但她察觉到了女孩激动的情绪,便保持着客气的笑容,只是弯着眼睛看着她。
陈星尘自知失态,可又情难自禁,她找补了一句道,“我......谈了恋爱我很开心,很想和你分享。”
“嗯?那很好呀,” 女人微微侧过头,脸上是由衷的笑意,“他对你好吗?”
陈星尘:“她对我很好,很好。”
女人:“那就好,要幸福呀。”
陈星尘:“会的,有你的祝福,一定会的。”
出了门,陈星尘漫无目的走着。
她一会儿想着小姨如今终于有了幸福的家应当高兴,一会儿想到亲人就在眼前却不能相识的痛苦,一会儿则希望梁洛雨能在自己身旁一同看看她的故乡。
身后的雪地是一排孤寂的脚印,很快又被新落的雪覆盖住。正如同她自己一样,已是这个城市、这场大雪的过客,匆匆不留痕迹。不知不觉,陈星尘落了泪的脸颊被呼啸的晚风吹着生疼。肚子也咕咕叫着,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一天没吃东西了。陈星尘沿街寻了一家门口燃着炭火的小店,推门走了进去。
老板:“小姑娘,几位呀?”
陈星尘:“一位。有靠窗的位置么。”
老板:“当然有咧,这边。”
陈星尘没有抬头,只觉得家乡的口音听着亲切。她看着桌上淡紫色的菜单,还是颇有年代感的打印纸,轻声感叹道,“五个羊肉串,一盘拌菜,一瓶啤酒。”
老板:“好咧,马上好!”
“谢谢......” 陈星尘抬头递去菜单,却在与店老板四目相对时愣住了,“王叔。”
老板:“哎,你怎么知道我姓王?”
陈星尘:“你......你儿子书包上写着名牌。是......是你的儿子吧。”
老板:“哎,是,是这小崽子。”
陈星尘慌乱的扫向店内的装修陈设,一个小学生模样的男孩正伏案在吧台做作业,她又看向窗外的马路,确认道,“到火车站了啊......”
老板:“是啊。过个马路,就是站前广场了。”老板热情的介绍了车站的构造,便去后厨忙了。
陈星尘才注意到店这是她小时候最爱吃的一家烧烤店。每每路过站前大街,她总要磨着小姨买上五根肉串。而这店里的王老板,自然与她们是老相识了。
所以陈星尘才脱口而出叫出了老板的名字,哪怕他比记忆中年轻英俊了许多。
陈星尘:“老板,再帮忙拿两瓶酒。”
老板:“害,小姑娘家家的。还没成年吧?等下喝多了回不去家咯!”
陈星尘:“成年啦。我看着小而已。喝啤酒,哪里会醉。”
老板:“听你是外地口音,来打工的?”
陈星尘:“外地口音?”她愣了一下,“哎,怎么会?我是本地人。我还在读书呢。”
王老板:?
“罢了罢了”,陈星尘微红的脸上点着醉意,“不为难你了,买单吧......王叔。”
老板:“好。哎,你叫我什么?!”
陈星尘推门离开,留下脑子里充满问号的王老板。他觉得这小姑娘定是喝醉了才这般胡言乱语,可看她走路却丝毫不晃,稳稳当当的消失在马路尽头,最终他只好无奈的摇了摇头。
火车站,站前广场。
陈星尘坐在台阶上,又不知从哪里买了几瓶酒,继续一个人喝着。
她望着橘色的星空,却不见一颗星辰。只有车站立牌下的巨大时钟,还兢兢业业的工作着。
乳白色的表盘,粗黑色的指针,是极简约的设计。时针分针重合、分开、再重合、再分开。三十余年过去了,从陈星尘记事起,这表盘就准时准点的播报着时间,从未迟过一分一秒。
她不禁在想,如果时间是永恒的尺度,那它会知道陈星尘来自未来的时空吗?可对于陈星尘来说,到底哪边才是未来的时空呢?
瓶中的酒一饮而尽,放在脚下被陈星尘不小心踢倒。热血涌上心头,陈星尘好想大哭一场。可身旁不远处便有几个流浪汉,她不好意思当着人前哭。
陈星尘为自己矛盾的心思哭笑不得。这一刻,她好想念梁洛雨,如果她在的话,定要笑话她了。
不知过了多久,流浪汉捡走了滚落一旁的空酒瓶。
凛风席席,陈星尘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