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地显然不是找同伴的好时机。
左右一时半刻的走不了,与其原地恐惧不如加入进去。
褚音拖了剩下那把椅子坐到众人旁边,兴致勃勃,“你们说的尸体现在在哪?”
正聊着天的几个声音戛然而止。
半昏半暗中有了片刻极致的静寂,无声无息得让人毛骨悚然。
除去角落那人看不清面容外,另外六人中有两名穿着道袍的男女,眉目三四分相似,看年纪应当是姐弟。
一个货郎,挑的担子放在旁边用布帘盖着。
两名书生,一胖一侏儒,侏儒书生像是肺痨似的咳个不停,面色蜡黄身材干瘦宛若油尽灯枯的老树。
独坐的女子妖娆妩媚。
听了褚音的话,娇娆女子支着下巴哧哧笑,“哟,小兄弟,你也想分一碗喝喝?”狐媚眼睛在褚音身上刮了一圈,啧啧摇头,“你这小身板着实该补补了。姐姐下次有好喝的给你留一碗。”
她想伸手触碰褚音,指尖还没沾到布料,角落处忽而传出一道声音:“别惹事。”
这男声很是清朗悦耳,听上去十分年轻,从其声辨其貌,便觉只有绝顶天人之姿才当得起这般的声音。
他是半个多时辰前刚到的,和那娇娆的佘娘子前后脚进的屋,一来就隐了身形在墙角处,不言语也没多余动作,现在才初初出声。
本是十分温和的语调。
佘娘子听后却瞬间面露惶恐,悻悻然嗯了声,目光带了几分惊惧不时偷觑墙角,丝毫不敢再放浪形骸。
胖书生好像很渴,一直闷头喝水,注意力都在杯子上没留意角落位置。侏儒书生与货郎坐在他旁侧,却是频频窥向墙角。姐弟俩垂眸不动声色。
褚音依然问那尸体:“它在哪儿?”
店主说有人丢了东西,可以来瞧瞧。也不知是不是他认识的人不小心丢了尸体。想到店主的好心,若真是他朋友把自个儿尸身丢了,她可以帮忙寻寻。
其他几人都很忌惮隐匿的人,因摸不准对方实力而有所收敛,轻易不肯开口。
半晌后,姐姐燕玉微方道:“应该还在后殿。住持大师收起那物后就让人往后拖去,想必在后殿某间屋内。”
褚音向她道谢。
燕玉微问褚音身份。
褚音利用自身现在的外观,道是赶考的书生,遇到大雨借宿于此。这般的回答正好符合她现在的装扮,是以不容易引人怀疑。
胖书生这时放下茶盏。因水喝得太多了,胃被撑到很大,整个肚子从上到下浑圆得像大球。
“你也是赶考的?”他眯缝着眼睛打量,“怎不见你带行李。”
褚音道:“我赶考路过这儿遇到大雨,行装不小心丢了,在此避雨借宿。”
话音刚落,有小沙弥进屋。他脚步很轻,进来的时候像是飘进来一般,直直的没有任何行走时候的晃动起伏。
他道了声佛号,声音和脚步一样直平:“诸位施主,本寺即将安寝,还望施主们择好屋子入住。”
四间屋,两人一间。
之前的几位都已经在这儿住过了,本就有舍友。按理来说今日新来的三人分配好即可,恰是褚音、墙角那人和佘娘子。
其实褚音无所谓和谁同住。反正大部分都不太像人,半斤八两而已没什么差别。却不知道另外的人怎么想。
她正犹豫着。
墙角传来叹息,与她道:“我和你吧。”
燕玉衡猛地抬眼望去,目露疑惑。
总觉得这声音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他仔细回想着,片刻后脸色大变。甚至不敢继续坐了,赶紧站起来,局促不安地搓着双手,掌心出汗。
燕玉微对这声音毫无印象,见弟弟如此不由诧异地张了张口,却知在此时不宜多问什么,硬生生把嘴里的话咽了回去。转而走到褚音身边,笑道:
“还是我与小兄弟一起吧。”
燕玉微其实早就留意到了这是名少女。男人们可能看不出是个女孩儿穿着男装,但她同为女子能看出来。
总不好让小姑娘和男人同住,不如她来。
褚音也很赞同。
佘娘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都很忌惮墙角那男人,想来是个厉害角色。惹不起还躲不起么?能不和那人同屋自然是好的。
于是答应燕玉微。
屋角的人往前迈了两步,似是要过来“抢人”。
不料小沙弥此刻已经不耐烦了,觉得这些人来借宿,磨磨唧唧实在耽搁时间,随手点了几个各自挨着的人,命令他们这般两两同住。
褚音和燕玉微挨着,恰好同住。燕玉衡和李货郎。俩书生一道。剩下二人一起。
因是此间僧人安排,所有客人不得反对,暂只能如此。
佘娘子没料到会是这般情形。瞥一眼墙角,浑身寒毛直竖,一改刚才的风姿绰约,抱紧双臂忍不住瑟瑟发抖。
既已定好,众人出屋回房。
胖书生打了个水嗝,拍着浑圆迈开步子。
侏儒看看未来室友胖书生,扯开嘴巴笑,露出森森白牙。他跳下椅子后身量忽的长高,像是原本的孩童一眨眼就长到了大人模样。
褚音这才发现他腰间空了个大洞,所以坐下的时候大洞折叠看上去个头较之常人矮了半截。
圆洞卡在他腰腹位置,腰部两侧只薄薄一层皮连着。伴随行走,洞口旁边破掉的衣裳轻摆,隐约可见洞旁断裂的肌肉骨骼烂糊一片,似被啃食至此。
每每动作时,空洞戳到身体其他部分引起阵阵咳嗽。
众人来到院中。
院子里长了丛丛一人多高的蓬蒿。晚风吹过,蓬蒿纹丝不动,叶片如鬼手朝着四面八方伸展挺立。
褚音想要看看隐在角落那人长什么样子,特意慢走了几步。
居然看不太清。
左手腕再次灼热。褚音细瞧,觉得他像是脸上浮着面具一般,样貌普通的让人看一眼根本记不住。却体态风流,举止相当文雅。
等她定了定神,腕间灼热消失,再看男人面容,便没有之前那种像是浮着面具的怪异感了。那张普通脸正常得仿佛是他本来的样子。
她轻抚手腕,收回目光。
燕玉微在旁小声说:“我还以为他会很好看。”
语气里透着些许失望。
毕竟那样的声音,又那样的挺拔身材和温文儒雅的气度,怎么都感觉会是翩翩佳公子。
谁知长相普通就罢了,看相貌还是个中年人。
“对啊。”燕玉衡幽幽地在不远处惋惜叹了口气。
听声音还觉得耳熟。但看面容,并非是自己曾见过的。
应当是认错了。
记忆中的那位容颜绝色气质高华,修为至深,怎会到这个腌臜地方来?这小小的低等幻禁之地并不能被那位看在眼中吧。
此时已经开始选择房间。
燕玉微下决心比较快,择了最东边的那间房。这间屋子最为敞阔,占地比其他三间多一半,住着宽敞些。
由于刚才的短暂交流,她和褚音已经颇为熟悉了,互相自我介绍后,得知新来的妹子姓凌。
进屋关门后回头就和凌妹子说:“你也是人吧。”
语气十分肯定。
褚音:“……嗯。”
其实并不确定。
燕玉微开始收拾床铺。从储物法器里拿出被褥铺到靠窗的床上,继续和凌妹子闲聊,“看来你是方清派的?”
褚音:这种可能性比较小。若是从服饰来推断,可衣裳店主给的,不是她的。口中却道:“小姐姐真聪明。”
燕玉微笑着回头睇她,“下次没必要女扮男装。妖鬼害人不分性别,只看肉好不好吃。”
褚音:“……啊!”
谢谢,生平头一次希望自己肉柴。
燕玉微随手丢给她一套被褥,“新的,宗门发下出行所用。同是总宗门中人,你用着就行,不必与我客气。”
每次做完任务,这些用过的被褥都沾染了妖鬼的气息不能再使,必不带走。因此每次出行前门派都分发多套新的来用。
褚音抱着被褥有些茫然:“总宗门?”
那是什么。
好像挺有钱,最起码对其下弟子不苛刻。
燕玉微却丢给她一个“你可别再装了”的眼神。又动作顿住,俯身按压被角的手停滞在那儿一刻,直起身说道:
“若非你是方清派的,我可能也辨不出你是人。同属宗门,我们之间不必遮遮掩掩的,敞亮点说话为好。”
褚音沉默。
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不说不错。
并非她不想坦诚,而是“没有记忆”的情况下实在无旧可叙。
燕玉微秀气的眉心紧紧拧起。正想责备新人妹子不懂事,借着月光看到新人妹子的眉心是暗淡无光的,她又有些了然。
“难怪你没听明白。”燕玉微喃喃,“你是外门的,等闲不会分到这种危险的任务……难道,难道你是误入这幻禁之地的?”
褚音好不容易逮到好机会,赶紧点头,“是。”
燕玉微叹了口气,“总宗门的门下弟子,无论是外门还是内门,都有印记。我是发现了你的印记认出你是方清派的。”
褚音恍然大悟。
她本以为对方说的是她腕间玩意儿,毕竟那里偶有奇诡金色纹样浮现,也不知旁人看不看得见。关键是那儿一直隐隐作热,烫得她手都要断了。
储物墨玉手镯恰压着这一处。
褚音撩起镯子正想伸手给小姐姐看。
谁知燕玉微点上了她眉心,“你这个有个很暗淡的海棠花瓣。”
褚音缓缓把手垂下,用衣袖掩住镯子。
她这才知道,燕玉微辨别她门派不是因为穿着的衣裳,也不因旁的,而是眉心这个她看不到的地方。
这么一说,褚音望向燕玉微眉心,盯着看能发现有微亮的梅花,只一片花瓣。不细瞧是看不出的。
“只有总宗门门下派别的弟子才有这个,而且只我们彼此间可以看到。”燕玉微道:“看你海棠花瓣只有一个且黯淡无光,想来你是外门弟子,没有灵商。”
因此不会接到这种任务,闯到此处纯粹误入。
这问题太深奥了,褚音压根没听明白,正笑笑作罢,忽而眉头微拧侧耳细辨,压低声音:“你听到了吗。”
燕玉微不明所以,随口说了句:“什么?”
自打发现这个妹子是外门弟子后,她不由有了点轻视。毕竟他们这些内门弟子对于外门弟子来说是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存在。
平时她在自家门派见到外门弟子,连多看一眼都嫌麻烦。
更何况方清派不过是区区小派,在根基深厚的天逸派前算不得什么。
“木鱼声。”褚音觉得脑袋嗡嗡嗡的,“好像是那边传来的。”她指了个方向。
这声音好似能扰乱人的心智。当时若不是木鱼声忽然敲响在旁边捣乱,她定然能把那大虫子灭了。
燕玉微秀眉微蹙。
她完全没有听到任何声响。这里很安静,甚至在没人说话后静得让人发慌。
褚音忽的脸色微变。
那木鱼声越来越大,近在咫尺,如有实质带着威压步步逼近。咚咚咚,咚咚咚。仿佛下一瞬那木鱼就能砸破她的脑袋再木鱼棒扎进心脏。
褚音拉过燕玉微按在床上。
砰的一声巨响,偌大的虫子突然从窗户闯入。脑袋很大,比洗澡桶还宽。眼睛又细又扁,嵌在浑圆的脑袋间像是凭空刀子割开的一条缝。
它皮肤软塌布满褶皱,无数绒毛伴随着呼吸在褶皱上起起伏伏,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伴随着它偶尔张口喘气露出密密麻麻几百颗米粒细牙,它胸腹中传来木鱼的响声。
咚咚咚,咚咚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