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头给了祁言脸部一个特写,他眨了下眼,表情变得严肃。
“别说话,等我救你们。”
他说完这话,用石块把整块玻璃敲下来,把手指从防盗网的缝隙里伸了进去,试图从内部把窗子打开。
摄影师和周边的工作人员们,一齐看了导演一眼。
路泽平摆摆手,没喊停,换了只手撑着脸,饶有兴味地盯着监视器看,也就没人说什么。
祁言接着往下演。
镜头转向从房子里往外拍,唐恩不停探手开窗,防盗窗把他的手背压红,上面的积灰把浅色的衣袖抹出几道凌乱的黑。
女孩大声喊着唐恩,她的父母也在奋力挣扎,展现出了面对当下情况,本能的强烈的求生欲。
突然,画面里女孩的弟弟开始剧烈咳嗽。
所有人都愣了愣,有些无法分辨这是生理反应,还是他的表演效果。
“导演,”演金雯的女生喊道,“小皓被呛着了。”
“咔!医生呢,快去看看演员有没有事!”
现场混乱起来。
小演员被抱了出来,放在休息区这边的椅子上,跟组的医生也过来了,正在给演员做初步检查。
拍摄被迫中止,现场的火又一次被暂时扑灭。
李蕴和祁言围在旁边看了看情况,听医生说不严重后,就离开了人堆,回到自己的座椅上。
“我看看手。”李蕴偏头看祁言,向他伸出手。
“嗯?没什么。”
他语调平静,把手心翻了过去。
李蕴垂眸,伸过去拉住他的手腕,翻过来一看,果不其然,整个手心通红。
“我去找医生给你拿点药吧。”
李蕴说完就起身,祁言换了只手拉住她,“不用,问题不大,不算疼。”
李蕴歪头,目光落在他的掌心,随即弯腰戳了戳掌心发红的肉。
“还说不疼,不疼你怕什么?”
祁言缓缓松开捏住的李蕴的手指,改口道:“一点点疼。”
路泽平查看完演员的情况,回身走过来,对祁言说:“刚刚怎么不按剧本台词来?”
剧本中的原台词,应该是:“说什么傻话,我一定会救你们的。”
但祁言临时改了,又加了更多的动作,和走戏时不同。
祁言:”我想比起语言,行动更加能说明唐恩是个什么样的人。“
路泽平想了想点头,算是认同了他的想法。
李蕴喊了声导演,”刚刚拍摄,祁言被门锁烫到了,我想……带他去冲会儿凉水。”
路泽平惊讶,忙问有没有事,又说他应该早说,让医生帮他看看。
祁言看了眼忙碌的医生,摇头说冲会儿水就行。
两人一起离开。
-
李蕴拉着祁言来到附近一处卫生间,拧开水闸,托着整只右手放在凉水里。
凉水刺激下,手心越发红艳,像是被衔住,在齿间反复啃咬过。
李蕴手指抚过,分神想到另外的事。
说起来,因为祁言不会演感情戏,和她一样有对恋爱的需求,所以两人才被撮合谈恋爱。
但从没听他本人说过是哪种不会演。
她也没细想过,只是想当然认为他因为缺乏体验,不知道要对观众传达什么样的情感。
但今天看来,他不像是不会演,更像是演不了。
技巧之所以受欢迎,不就是能涵盖大多数情节,给出如何表演的方向吗?
没道理精通技巧的他,学不会怎么表演爱。
障碍,这才是障碍的意思。
“好了,差不多了。”祁言感受到自己手心上,她的手指逐渐变凉,出声道。
他抬手关了水,看着李蕴,嘴唇因为脱妆,居然有些发白。
“那就回去吧。”
两人重新往民宅方向走。
路过一间开着门的文具店,李蕴看了看四下没人,拽着祁言的衣服进了店里,然后啪地关上门,转身顶住。
祁言靠着柜台,疑惑地看着她问怎么了。
“你自己说怎么了,你究竟是不会演感情戏,还是不能演?”李蕴盯着他的双眼,直白地问出自己想问的话。
祁言没想到她这么快就看出来。
空气中漂浮着灰尘,画出了风的方向,一道光从窗缝里打了进来,在地上照出一个尖尖的三角形。
店里安静地可怕,祁言想捕捉李蕴的呼吸声,却只能在一片安静里听见自己的心跳。
咚咚,咚咚,咚咚……
然后越来越急促。
李蕴看着他,没给他想借口的时间,吸了口尘灰味的空气,向前逼近,伸手搭在他身侧,形成半包围的姿态。
她不想听编出来的原因。
这就是他需要解决的问题,作为女友、偶像、合作者,她得知道真实的样子,才能明白要怎么帮他。
李蕴:“不许思考,快回答。”
祁言蓦地笑了,笑容里却有些苦涩。
他直起身,扶住她的肩膀轻轻推开。
修长的手指解开衣服上的纽扣,脱下浅色衬衫,只留下贴身的背心。
李蕴的目光落在他白皙泛着粉的皮肤,和不发力也十分明显的肌肉上。
羞涩的感觉被求真的渴望压制,她并没有为此分散心神,只是有些不解地看他。
祁言没停在这,他拉住背心下摆往上撩。
紧实的肌肉线条露出,李蕴正犹豫要别开视线,就看见他左边腹部上有一道很长的伤疤。
“这是?”
她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过去,不由地低头凑近看。
这道伤疤很长,由外往内,从肋骨下,一直到小腹上,被裤子遮住了末尾,整体从上往下逐渐变宽,可见越往下伤口越深。
她蹙着眉看着这道疤痕,听见祁言缓缓开口。
“你没猜错,我确实演不了,因为这道疤。”
“这是初恋时留下的,七年前,自那之后,只要我尝试代入恋爱,那时的情形就会反复浮现在我眼前,这道疤也会不由自主疼痛,没办法摆脱,所以我只能尽量不接有感情戏的剧本。”
他低头看李蕴,她正全神贯注盯着伤疤看。
祁言拉住她的手臂,滑下来捏住她的手掌,带着她的手指摸上这道疤。
李蕴只愣了一秒,就顺着他的动作,查看疤痕的遗留。
细嫩的手指抚摸在皮肤上,李蕴动作很轻,好像伤口还没好那样,担心碰疼他。
祁言却觉得痒,按住她上下移动的手指,声音微哑:“不想让别人碰我身体,也是这个原因。”
“创伤,这是PTSD吧,”李蕴收回手直起腰,“你没去看医生吗?”
祁言好似想到什么,有些惝恍,摇了摇头。
李蕴看他失意的样子,心里也不是滋味。
她抿唇问:“那遇上非要演的感情戏怎么办?”
祁言钻出包围,绕到柜台后的椅子上坐下,两手搭在台面上。
李蕴跟了过去,手扶在桌面上,在转角的地方停了下来。
祁言:“我想到一种方法,叫替代表演,就是寻找两人间的其他羁绊,代替爱情,其实大概能表现出那种感觉。”
替代表演……
李蕴想起自己早年前两年看过的祁言的一部电影。
他在里面饰演一个黑.道大哥,与大嫂有着令人羡慕的绝美爱情,但当时她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不对劲。
总觉得他们演得不像夫妻,更像失去丈夫的大嫂和忠心耿耿的小弟。
那会儿,她只以为是演员没有CP感,现在看来,自己的感觉没错。
因为感情的内核都是无私和真诚,这一点是相通的,所以他的办法才可行。
李蕴点了点头,却突然歪重点。
她微微睁大了眼看向祁言,有点想不通地问:“那你为什么答应和我谈恋爱?”
“还有我们相处的时候,你也会想起那些不好的回忆,也会伤口疼吗?”
“你这不是想不开自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