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太后让苏次国替移幻师寻觅良兽一事?义王心中猜测,他前些日子刚跟苏次国主通了气儿,让他找理由拖着,会这么快来答复了?他从袖中拿出一方绢子,用葫芦里的泉水浸染了,拿出灵司印一戳,不多会儿显出几行字迹,他看完,规规整整收起来,“我就说,苏次国遍地玄兽,却神出鬼没,寻个良兽何其难!”
凌准一个激灵,韶太后用玄兽招揽移幻师这事儿怕是要黄,遂问:“是苏次国主不肯?太后亲自去信让他办的事,他若回绝了,岂不是不把我们离国放在眼里!”
“那倒不至于。”义王面如沉水地看着武灵司,他忠厚耿直,是他的得力干将,由他一手提拔,却不像古清浅,从不在他和韶太后的两个阵营中摆出鲜明立场,“为神将寻良兽,他们义不容辞,但上古玄兽久未有人见过它们任何形迹,且需他们国中三大唤灵师合力才能唤来回应,还要捕获,还要驯服,苏次国主不想搪塞,以一年为期,尽力为之。缘由说得在理。凌准,正好你也要往宫中去,索性将信呈于王上与太后过目,他们若有不满,我再同他们国主交涉。”说着,便将白绢交给了凌准。
凌准点头领命,猜不透义王是什么心思,总让他往韶太后那边跑,难道是起了什么疑心?送走了义王,信司监跟他少说了几句话,他便马不停蹄地往宫里赶。
韶太后正坐在牡丹园的亭中看熹王逗凤鸟玩儿,开心不过一会儿,一看完信,霎时气得手抖。“苏次国主一向以义王马首是瞻,这次故意拖延,必是两人商量好了。”
凌准劝:“太后莫气,一年说来也不长,良兽寻到了仍是您给的封赏,您的良苦用心,移幻师会懂的。”
韶太后摸着怀中的蓝眼儿白猫想了想,确实也挑不出毛病去怨声载道,只得配合义王,将这件事暂时搁置,便又问起让凌准去要玉凤的事儿。凌准便一五一十地回给她听。正说着,熹王从那边大步迈过来,喜笑颜开地嘴里夸赞着凤鸟,瞧见凌准立在那边说话,没等他叩拜,他一句免了,便已坐到了他母亲身旁,笑着问他:“武灵司这么快就回来了?王叔怎么说?可还顺利?”
凌准看一眼韶太后,恭敬回话说当晚去义王府上取,明日便送来。
熹王刚刚玩累了,接过随侍递过来的巾帕,擦了擦额头的汗,方对着韶太后说:“我就说,王叔不是小气之人,武灵司,你替我谢过王叔,再带话给他,玄门选徒前,我定能骑上它,在天上飞上几圈,到时候,亲自送它回灵雀山,王叔他若能一起,自是更好。”
凌准见韶太后变了脸色,却不能扫了熹王的好兴致,只躬身应了声是。
韶太后看着熹王没心没肺地又指使着两个宫人挑拣桌上的果食拿去逗凤鸟,那脸色又沉了沉,说他:“吾儿,这凤鸟和玉凤原本就应该留在咱们身边的,义王偏心,把凤鸟留给了古家,连玉凤也据为己有,别说咱们只是暂用些时日,就是两样都要了来也是使得,你是君王,岂有亲自去送的道理,跟他,更不用说什么谢字。”
熹王拿起一粒甜枣儿,嘎嘣脆地咬了一口,对他母后所说似乎并没放在心上,转而苦口婆心劝她,“母后,您若不喜我往外跑,就让那个古清浅来一趟,别错怪了王叔,凤鸟是他几乎拿命提前召唤出世的,留在灵雀山也是为了它好,要补救它的灵力神识,可不是一年半载的事儿。王叔有功,玉凤留在他那儿保管,也无不妥,等我行了冠礼,母后卸掉少灵司的担子,凤鸟和玉凤自然各归各处。”
他说完,拍拍手便要起身去找凤鸟,韶太后将手里的猫往地上一扔,一把拉住他,有苦说不出地问他:“你这都是听谁说的?”
熹王歪坐着眨巴着眼,反问:“儿臣据实而言,听谁说?皇宫内外谁人不知!”他复转头问凌准,“武灵司,孤说得对不对?”
凌准两个都得罪不起,硬着头皮道了声对。
熹王走过来拍了拍他肩,道:“武灵司陪母后在这坐会儿,我就跟那儿,凤鸟伤不着我,你不用跟来。”说完,挽了挽袖子带着两个宫人奔凤鸟那边儿去了。
韶太后赐了他座,看着熹王无忧无虑,她扶着脑袋头痛欲裂,“你看看,他都这么大了,还是分不清个亲疏,朝堂上若我不在了,单凭他一人,哪里是义王的对手,怕是要如义王所愿,让他只手遮天喽。”
“太后多虑了,王上心地纯良,自有他的智慧,他自认我为义王所用,这些话许是说给我听的呢。如此这般也好,不同义王针锋相对,才能养精蓄锐,他日成为真正的王。”
韶太后听后欣慰了不少,儿子是自己生的,打不得骂不得,苦口婆心去说,他也听不进去个什么,还得靠她这个老母亲替他计谋,为他筹算。凌准少坐了会儿,赶在宫门关之前离开了,径直往太灵司府去取玉凤。
孟义慈在书房中独自坐着翻阅书卷,见凌准来,便从多宝格中取出玉凤交给了他,随意得连个交代也没有。凌准把白日里熹王让带的话说给他听,他也只是淡淡地应了应,连韶太后那边说了些什么问也没问,就扬扬手打发他走了。
满满的一天就这么过完了,孟义慈心里却空落落的。人在马不停蹄久了会被突如其来的沉静摄住三魂六魄,往昔历历在目。
当年,是他将白泽启示中的“慈父”称作自己,为了抢下先机做灵司之父,也为夺储君之位多些胜算,请下了与空如雪的婚事。然而,世事难料,谁承想他大婚后尚王终于得子,他成王的梦摇摇欲坠,就此才冷落了怀有身孕的她,她的死,他如何不怨?他是个绝情绝义的人,生在皇家,自幼便学会了趋利避害。然而,在战况瞬息万变的烽火连战中,他别无选择,他不顾木堇寒的阻拦,置空如雪于不顾,毅然决然去召唤凤鸟,保住了孟熹,救下了离国,却送走了自己的妻儿。
他的义王妃死了,在他们大获全胜之后,噩耗传来,他第一次尝到痛心的滋味。他没想到自己激情澎湃、热血豪迈的心差一点儿就被封住了。大局已定,他痛失妻儿,从王弟变成了王叔,心里面冷下来,面上却看不出有什么不同。他从不在人前表露他的喜怒悲愤,别人猜不透他的心思,他才能更好地运筹帷幄。后来他继任了太灵司,重掌权柄,他依然不动声色,一心一意地辅佐起小皇帝。他们依旧愿意衷心不悔地跟着他,他心里明白,反正有他义王在,侍奉哪个王还不都一样,离国的天塌不下来。
他心里的那份愧疚今夜又不明不白地蠢蠢欲动起来。时间原本可以将所有的对错一笔勾销,但偏偏空如雪的灵石重回到人世找到了涂月溪,他强大的孤独感与他封冻的心互相取暖了这么久,如今却似乎不适应了。
他心中的矛盾重又激化。难道是他错了?他横刀夺爱请下赐婚的那一天,他与木堇寒的友情便走到了尽头。危难时刻,他若真的不顾一切去救下她,他就真的会如愿以偿?他不爱她,他利用了她,但他并不想害她。
灵石的启示没有在空如雪身上应验,那是否会在涂月溪身上继续?韶太后一点感应也没有。但若她知道她灵石的事,怕是会捷足先登。这件事,除了他没有人知道,但木堇寒找到了尔弥镜,它不会无缘无故将萧遥送到他身边,也许他还发现了更多——他猜,也许木堇寒早就知道空如雪的灵石已重新出世。那萧遥会不会知道?
一道黑影从他窗前跳过,他警觉地站起身,静静听着四维的动静,窗外飘来声缠绵的鬼叫:“太灵司大人——”
“何人作怪!”义王向窗外喊了一句,拿出杀鬼的气势掀开窗户,却见火狐精半仰在地上翻不起身。
“桃子?”义王认出它,“装神弄鬼,这时候跑来何事!”
桃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含情脉脉地说:“太灵司大人,我在树上陪了您半夜,您忧思起来,颇似个圣人,我本不想打搅……却不争气,从树上掉下来了。”
义王看它垂下的脑袋又抬了起来,催促它:“说正事。”
“我今儿碰见了那个新上任的移幻师,他说有事儿想单独见见您。我说您公务繁忙,我得先来问问——”
“后日吧。”义王直截了当打断它。
“后日?这么快?您过去?还是他过来?”
“你带他来和渊,去南宫外我常走的那条隐秘小径。”
“什么时辰?”桃子操心地问。
“露水未落之前。”义王说着,便要合上窗槛,末了叮嘱它一句,“下次不要在树上蹲太久,你身子胖,会把树杈压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