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阿姨孙美琴,是赖妈赖芸的校友。在大街上遇见,赖妈都得叫一声孙姐。
不过有人天生生在罗马。孙美琴的父母都是观河区的市政厅议员,而赖芸从生到死都住在棺材似的贫民窟。小时候的赖秋葵搞不懂母亲为什么认识这样的大人物,这时赖妈会敲打孩子的脑袋,说:“你姥姥姥爷去世前、你妈我没误入歧途时也是有好好上学成绩不错的。怎么就不能和大人物做校友了?”
想当初赖芸不愿意女儿去做警察,作为学长的孙美琴就冒险帮助了这位落魄校友一次,把赖秋葵的报名表和体检报告删除,然后告诉人事专员永不录取这孩子。
尹婴宁提到孙阿姨,赖秋葵的眼角跳了一下。她回到九岛后曾经拜访过一次这位母亲的友人,不过两个人的见面不欢而散。
“你和她很熟么?”赖秋葵问道。
尹婴宁低下头:“赖妈带我见过几次,说是有困难可以找警察阿姨。赖妈去世后我也去问孙阿姨那里问了几次调查结果,可孙阿姨说她不能告诉我,也不能告诉任何人。孙阿姨说九岛每天都有莫名惹恼企业或者结社的人、然后莫名死去,不知道是保护死者家人最好的方法。”
“果真妈妈不是死于单纯的意外。”赖秋葵点点头,孙美琴告诉小宁的和告诉她的不一样。当时孙美琴丢出报告结果咬牙说就是一场意外。
孙美琴的心思不难理解。赖秋葵是武术高手又参过军,这位警官很担心友人的独苗一腔热血去与凶手背后的势力去斗争。就算赖秋葵很强又如何?一个人总是敌不过一群人的。
相反,尹婴宁是个很乖有分寸的孩子。而且小宁在知道真相后一定会为了小葵考虑而劝说小葵。
现在尹婴宁的话提醒了赖秋葵。赖秋葵没法从孙美琴口中知晓母亲死去的真相,不代表以后不能。眼下她可以借着别的事与孙美琴搞好关系,比如这次事故的访谈。
赖秋葵抓起笔记本电脑包包,给已经下班回家的南希拨通电话——
“衰妹你不让我加班会死啊!”电话另一头的南希发出愤怒的咆哮,最后还是为了奖金换掉居家服,“不过你要接我。观河是九岛最安全的区域,但我还是不愿意一个人上街。”
赖秋葵答应了南希的要求。一旁的尹婴宁摆弄两下刘海、遮住小小的伤口:“小葵姐我可以和你一起去么?医生说我可以出院的。”
“天色不早了,我先送你回住处。”赖秋葵的语气不容置疑。
尹婴宁愣了一下。她本想着跟着记者们去见孙阿姨、如此帮助刘婶解决问题。而赖秋葵看起来不希望一个大姑娘夜里跟着自己在大街上游荡,因此私自决定了尹婴宁的去处。尹婴宁晓得小葵姐的好意,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最后女孩默默收拾好东西,默默跟在赖秋葵身后离开病房。
赖秋葵很负责,即便尹婴宁再三拒绝,她还是将尹婴宁送到公寓房门前,表示要看着对方进门才肯离开。而尹婴宁握着钥匙,神色局促不安,仿佛门后藏着惊天秘密,不肯让赖秋葵知晓。
显然赖秋葵并没有察觉到女孩的不安,她以为女孩只是不好意思,索性笑笑让对方放松些:“快进去吧,早点休息。”
等尹婴宁低头打开房门,赖秋葵的笑容僵住。
如果说自己与母亲住的十几平方米的家还有个厨房厕所像是狭小的棺材,那么尹婴宁只容得下一张不到一米宽床的住处就是一方骨灰盒。
一张床、一扇窗,一个老旧空调,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东西。
“你怎么住在这里?”
“这里离学校近,下课后在附近打工,打工结束后回来直接睡觉。”尹婴宁的声音极低,似乎在压抑着什么,“而且很便宜,价格是普通一室一卫公寓的一半。”
“事实上,你家离学校也不是很远,对吗?”赖秋葵说,“为什么要一定搬出来住?”
话语说出口,赖秋葵后悔了。狭窄的楼道里昏黄的灯忽明忽暗,像是反复偷偷敞开又关闭的心扉。
女孩子的双眸早已啜满泪水。
“妈妈不在了、赖妈不在了,我只要一回到那个家就好害怕……大家都不在了,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不敢有空闲的时间,我怕自己闲下来会胡思乱想……我只能不停地做点什么去分散注意力……我、我只有打工累了才能安心睡觉……”
赖秋葵从来不知道爱笑的女孩哭起来有这么狼狈,透明的大鼻涕泡破了直接顺着尹婴宁的嘴唇流淌到下巴上。她慌乱地摸索身上的口袋去寻找纸巾。这个流血流汗不流泪不需要纸巾的女人最后只能扯下一小块裹伤的纱布,递给女孩子揩鼻涕。
“别哭、别哭,我带你去见孙姨。完事……如果你不介意我、我陪你的话,可以先去我家住。”
赖秋葵结结巴巴地说,她不确定自己这样回答是不是最优解。她能想到的是得让尹婴宁做点什么不去胡思乱想,以及失去家人的女孩需要人陪伴。
“呜呜……小葵姐我不是故意和你抱怨……”
女孩不停地用手去抹眼睛,手里的那一小块纱布早已湿透不能再用。
驱逐过雇佣兵、营救过各国人质、飞往世界各地进行过维和的赖秋葵,永远镇定冷静的赖秋葵,此时手足无措地脱下自己那灰蒙蒙、袖子有些烧焦的名牌黑衬衫,将里外翻面,用干净的地方给小宁擦脸擦眼泪与鼻涕。
看着努力平复心情的尹婴宁,赖秋葵眉眼低垂。
也许自己还不算一无所有,这座吃人的城市里,还有人需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