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外头的迟岸喊他一声。
墨行舟维持着魔头不讲理的人设,眼皮抬也不抬,说:“若是想劝我善待他,那便不必开口了。你去准备东西,天亮以后,我动身去南沧洲,带他一起。”
迟岸面带尴尬,说:“属下正是要禀报这件事。若是在魔域境内,尊上自然是上天入海,哪里也去得,可赶在千仙盟会之前到达南沧洲,一路山高路远,盘缠......怕是不够。”
墨行舟一愣,他还真没想到,在这个人人像鸟一样自由飞翔的仙侠世界,出个门竟然还需要带盘缠。
而且,他堂堂魔尊,竟然穷到连个出远门的盘缠都凑不齐?!
“您多年来不出魔域,大概有所不知,”迟岸摸了摸鼻子,解释说:“自从五大仙尊带头组织了千仙盟,外界零散的仙门便都联合成一体,在千仙盟下记名,统一归千仙盟管理,每个仙门都在各自管辖区的空中修建结界关卡,沿路查验身份,强行通过必定会提前暴露身份,空中是走不成了,如此一来,便只能走人界的陆路,走陆路就需要盘缠,可那些无良仙门联合人界排挤我们魔族,从不与我们来往,连通行货币都造的跟我们的不一样......”
看墨行舟表情越来越复杂,迟岸声音一顿,笨拙地补救,“当然了,这主要是因为我们魔域独占西极洲,此等富庶之地,物产丰盈,应有尽有,自然不屑于和他们互通有无......”
这话纯属是放屁,迟岸越说越脸红,越说越心虚。
自从墨行舟雪封了九莲山脉,这片土地上的生机已经大不如前了,许多魔族中人纷纷外逃到别的洲去讨生活,可是魔族流落在外岂是那么容易生存的?他们在外寡不敌众,暴露身份后多数被追杀,被羞辱,被作弄,被虐待至死。
这些痛苦,根本就不是这位暴戾恣睢的上位者能体会到的。
——
夜已过半,屋外凉风习习,南柯殿里只有内室一盏孤灯跳跃着微光。
墨行舟坐在后窗边吹风,眼睛盯着赤琉璃花灯座发呆,时不时送一股魔气到床上的挣扎的人身上。
迟岸的一番话,让墨行舟彻底陷入沉思。
好想抽根烟。
他听懂了,仙门垄断了道路资源,把他们魔族困在了这座西极洲。今天之前,他真想不到当个魔尊还要这么束手束脚,瞻前顾后。
憋屈。
实在憋屈。
太憋屈了!
没见过这么憋屈的魔尊!!
院里的花树晃动,动静似环佩叮当,和着风声,声声入耳。
墨行舟脑海中突然灵光一现,闪身到窗外。
床幔随风轻晃,上一秒还在闭眼忍痛的荆澈,倏然睁开了眼睛。
他望着墨行舟消失的窗口,眉头深深皱起,眼中透出狐疑不解的情绪。
为什么?
他感受着周身涌动的魔气,魔气稀薄,却源源不断,令他好受很多。
换个新路子折磨他吗?
良久,他收回视线,对着虚空中虚弱地说:“出来。”
空气凝固了片刻,一条小黑蛇从房梁上掉下来,漆黑地瞳孔好奇地打量他。
——
第二日,荆澈已经大好,墨行舟并没有改变原计划,立即带了三徒弟离开魔域。
他召了一只在西极洲海域混吃混喝的黑蛟拉他们出海,黑蛟在海上将他们的小船一尾巴甩出去三千里,引起一阵急风骤雨,顺利被桑洲出海的渔民给捡到。渔民也怀疑这两位眼生的小哥来路不明,怕不是什么可疑人士。
“我们从沧洲来,”墨行舟一句话咳三咳,“实不相瞒,我从小体弱多病,患有隐疾,师弟为给我看病,带我走遍各处名山大川,寻访世外高人,可都不见好,唉,我总觉得命数天定,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可师弟不干啊,不仅不许我这么做,还不许我这么想,听说幻海有仙草,便又带我来寻了,谁知在海上遭遇狂浪,师弟九死一生,才护住了我,一路漂泊到了这儿。”
他本就生的俊美非凡,脸蛋被冰冷的海水拍打得煞白,一番话又说得恳切惆怅,情至深处,几欲落泪,看起来楚楚可怜,柔弱极了。
淳朴的渔民一家几乎是立刻相信了他的话,连带着看荆澈的眼神也柔和了许多,没想到他竟如此敬爱兄长,只当他是在海上惊吓过度才摆出这么一副死人脸。
师徒一夜变同门,墨行舟丝毫不觉得给自己降辈分有什么不妥,他弱柳扶风一般地朝荆澈伸出手,好像昨天晚上被剧毒折磨的人是他一样。
荆澈不情不愿地隔两层衣料扶他。
“认真一点啊,”墨行舟借着一个踉跄靠在他肩膀上,捏了捏他的胳膊,悄声道:“师尊为救你散了一身魔气,虚弱得很。”
荆澈冷漠哼道:“谁信。”
片刻后,依旧是矜持地隔着两层布料,默默把他扶正。
“你是他的师兄,他是你的师弟?”听说老刘一家从海上捡了两个俊俏的小哥,镇子上不少人赶来看热闹,头上扎着两只小揪揪的女孩睁大眼睛,惊讶地瞧着他俩,焦黄滋油的鱼干啪嗒一声掉到地上,“那你们也是仙长大人了?”
众人如梦初醒一般,上前一步,霎时情绪激昂,“仙长,你们是仙长?!”
他们的情绪都有些不对劲,有几个年纪大的甚至眼眶都红了。
荆澈都开始眼露戒备了,墨行舟却似无所觉一般,笑吟吟地推了他一把,“他是,我不是。”
荆澈:“......”
十几双眼睛齐刷刷钉在他脸上。
他们看着荆澈,想,怎么眼拙至此呢?这等姿容清冷高不可攀,胆敢带病秧子师兄闯幻海的人,不是仙长还会是什么?
荆澈扫一圈眼放绿光的眼睛,抿了抿薄唇。
哪来的饿狼?
“那你是?”
这话是他悄悄问的。
墨行舟冲师弟微笑。
“拉二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