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在地上的炙胡饼,蒸腾的热气或者糊饼特有的香气,化身一缕缕白烟,袅袅而上。
“……大父……不是……阿母……?”
殷泽文反问着殷如葵,但又似乎喃喃自语着。
如葵听着自己大兄断断续续,甚至都不能完整组成一句话的几个词,挑高了眉头,出声反问道:“你不知道?”
如葵的脸上挂上了戏谑的笑,“我刚回家,便从芷那边听说了,大兄你的丰功伟绩。“
”在大母大父的松涛堂内,大兄顶着大父大母的威压,为了阿嫂的名声清白据理力争,分析的那叫一个头头是道,条理清晰。”
“我竟是不知一向在外寡言木讷的大兄,竟然如此才思敏捷,口才颇佳。”
“殷家大公子如此有辩才也就算了,就是说不准是在多年家学渊源的熏陶下,突然觉醒了我族天赋。”
说到这儿,如葵脸上的笑意更深了,“更难得的是,大兄竟然当众宣扬,要同自己的妻子共进退!“
”向来刚肃迂腐的殷氏竟然出了一个为了情意可抛却一切的大情种……啧啧啧……”如葵看着随着自己的话逐渐变成了一只煮透了的虾子的殷泽文,毫不留情的将自己的下半句话一股脑儿都说了出来。
“真应该找个说书先生,把你这段编成话本子,什么裴公子,佘公子,大兄应该才是京畿之中未婚女娘的首选情郎。”
如葵看着快要将头埋到祠堂地砖缝里的大兄,终于算是出了堵在自己胸口上的一股子闷气。
气出够了后,如葵接下来开口,便将自己言语中的戏谑收了收,“所以,你觉得,一向疼爱你的大父大母,阿耶阿母,会真的让你,因着这样的理由,自请出族,从此以后顶着家族除名这样大的罪名,仕途断绝,此生再无出头之日吗?”
“你是不是把大父大母阿耶阿母想的有些太过绝情了一点?”如葵微微皱着眉,反问着自家大兄殷泽文。
“不!我没有!“殷泽文猛然抬头,急切地说着,但随即又似乎是想到了些什么,刚才还昂扬的身形瞬间又缩了回去,声调也骤然下降了许多,对着如葵喃喃地说道,”但是,阿姊,如藿阿姊她……”
如葵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跪在一旁,好像是一座石像的程娘子,“和你说了,如藿阿姊和咱们的小外外一切顺利,”如葵收回了看向程嫣的目光,转而和殷泽文四目相接,“正巧,阿姊让我给你带一句话。”
殷泽文仿佛突然被烙铁烫着了似的,整个人从下置上抽搐了一下,有些害怕又有些期待的小声问道,“阿姊还让你给我带话了?阿姊……阿姊她……”
“如藿阿姊她说,不管你作何抉择,她都支持你,她是你至亲姊妹,她永远都不会真的责怪与你。”
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如葵今天也算是真正见识了一把这句话的意思。
如葵长这么大,从来都没见过自家大兄,殷泽文哭过,从来没有。
不管是幼时因为调皮,被夫子拿竹戒尺打手板打的整个手掌红肿出血,还是再大一点的少年时期不愿好好学习家族立身之法,而被阿母抽的浑身皮开肉绽,殷如葵见到的大兄殷泽文,永远都是笑着的。
有因为疼痛而面部抽搐但却为了安慰来关心自己的妹妹而硬生生挤出来的笑,也有为了少年意气而反抗作为父母权势的吊儿郎当满不在乎的笑。
虽然更多的是认为自己没错而梗这个脖子向阿耶阿母死犟的面无表情和咬牙切齿。
但如葵从来没见过大兄哭,不是因为那种身体上因为生理疼痛而流出来的眼泪,是真正的在精神深处被剖心挖肝的落泪。
是悔恨,是羞愧,甚至里面还参杂了一丝丝不可置信但却事实如此的惊喜?
如葵注意到,大兄在流泪时,阿嫂程嫣默默牵起大兄一侧的手,而后握紧。
如葵的眼神闪了闪,不由想到阿姊临走前对自己的嘱咐:这几句话转告大兄殷泽文的话,要避开家中的长辈们,但却一定要当着程嫣面说给大兄听……
“阿姊她……阿姊她……她……真的……?”殷泽文追问着如葵,反复而再三的确认着,想要如葵再给他一个更加明确且肯定的答复。
如葵听到殷泽文的追问,在抬头看向殷泽文时,不由得露出有些嫌弃的目光……
此刻的殷泽文本来就算是开闸泄洪,但此刻他又非要张口说话,话还一次性说不清楚,断断续续的,所以在最后那几句呢喃当中,不可避免的,便咽下了许多泪水。
如葵抽出绢巾,递给一旁的阿嫂,程嫣会意,将绢巾裹在手指之间,轻柔地擦拭着殷泽文满脸的泪痕。
如葵现在是有点相信这位心思难测的阿嫂对自家的这个傻阿兄多多少少是有点真心在的了。
毕竟若是没有一点真心实意,作为一个世家出身的女娘,即使再会不动声色,恐怕也很难对着此刻的阿兄的这张脸,露出如此温柔的神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