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说起来是不是略微有些荒谬?
不,恰恰相反,这些世家豪族在进行选择投靠时,考量被投靠人是否康健长寿,反而是在家族几代的发展中,总结下来的血泪经验。
还是那句话,雍朝并无医学,也无药学,人在得病之后,基本只能是靠各自的身体素质硬抗,能否痊愈,全然看命,纵使会到巫官或者巫女处求得符水草植,但能痊愈,更多的也是靠着运气成分。
所以,在雍朝,哪怕是皇室贵胄,成年人一旦生病或者受伤,死亡的概率也是极高的。
更何况,雍帝在刚刚起势之时,最多算是少年。
要知道,在那个环境下的那个年代,即使是被金尊玉贵养大的权贵之家到小孩子,夭折的概率也是很高的,在十岁之前,死亡的数量甚至超过了三分之一!
一朝天子的意愿能否得到彻底的贯彻和落实,其实并不仅仅取决于皇帝自身的能力和眼界,其实有一个容易忽略却更为重要的因素,就是一个皇帝在位的时长。
若是雍帝在青年起势时,便左病一回,右病一场……那跟着他的这些世家臣子便会变得极易动摇。
一朝天子一朝臣,试想,倘若雍帝真的如偿所愿继位大统,但却只能当个三五年的皇帝,那在雍帝在位期间所推行的一系列举措,都会在他驾崩后渐渐废弛,最后落得一个一书废令的下场。
但若是雍帝在一统之后,仍能在位二十年甚至三十年,那他打下来的天下,便会在他的统治下,稳固二十年乃至三十年;他所推行的政策也会实行二十年乃至三十年,那这样的天子,还有什么问题是解决不了的呢?
再说回来,雍帝的那些繁茂的子嗣背后所站着的强大的母家,更是为雍帝刚刚统一连年战乱的局势,稳固朝堂和各个地方的民心,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这是利。
雍帝繁茂的后代子嗣,它的弊端,则是在雍帝逐渐年迈,而皇子却渐渐长成后显露出来的。
人都会有私心,无论这个人是平民黔首,还是皇家贵胄。
唯一的不同,则是不同背景下,人所拥有的私心和欲望不同。
对私欲最好的约束管制方法,对于普通民众来说,圣人道理,律法重刑,一个从心底里约束管制人的内心欲望,另外一个从对人□□上的施暴和痛楚,来对人的欲望所进行辖制。
但以上两种方法,对普通民众而言,是足够的。
但对于皇家来说,却是远远不够的。
皇家,这个世间最为顶端的权势欲望交错的中心,生活在其中的人,为了满足自己内心的欲望,甚至不惜撕下人皮,化身野兽,亲自下场撕咬搏杀。
面对如此强大且不可控的欲望时,采取的方法唯有一种,那便是更大的权势进行的弹压。
用利而导,用势以束。
就如雍帝,也如历朝历代的皇帝们对于自己的皇子所做的那样,用皇位,这个世间最大的利来引诱着;用皇权,这个世间最大的势来约束着。
让这些年幼的狼崽们渴望,但同时,可以让这些狼崽们感觉到恐惧。
对他们的父亲,对在位的雍帝,那种刻在骨髓里的恐惧。
之前的雍帝这一手段玩儿的极为炉火纯青,但问题在于,他已经老了。
那些狼崽们基于他从前的威望,还是会害怕,恐惧,但总有一天,他们会发现那个无所不能的父皇,他已经年迈。
即使年幼的狼崽们意识不到,但是狼崽们背后强盛的母家们,也会有人意识到。
意识到,便会有人提醒,提醒多了,狼崽们便会意识到一个问题:对啊,狼王之位是可以争的!
毕竟雍帝当年都能从由众人最不看好且最为势弱的皇子,异军突起,成功转变为最终赢家,他们还能比当年的雍帝更差不成?
确实,不管从哪方面来考量,自身的条件,母家的势力,甚至是府内供养的门客的数量和质量上来说,这些年轻的皇子们,比当年的雍帝强上一万倍不止。
这样的想法,雍朝各大世家望族能看得出,朝堂内占据高位的重臣们看得出,甚至连雍帝自己都看得出来。
乱局丛生。
所以,一向文弱的殷氏,想要抢占生存乃至家族发展的先机,在兵事上占据一席之地,这样,过继家中嫡长子的行为,就显得荒谬又合理了。
甚至有些世家家主,在自己想通其中的关联之后,对殷老爷子这种不要脸面的狐狸行径破口大骂。
这泼天盖地的谩骂当中,有几层是对自己后知后觉的不甘,那人们就不得而知了。
还有的就是一些小门小户和普通民众对于这件事情的看法和猜测。
他们大部分人都是从自身的见识和情况出发,觉得这就是为自家那个不成器的子弟进行铺路的。
殷氏这长房嫡孙殷大公子殷泽文,在这京畿城内也算是臭名昭著了啊。
不是说他纨绔或者是遛猫逗狗游手好闲,而是殷大公子好武厌文的形象深入人心。
且云中殷氏一族刚直中正,民间口碑极好,所以平民黔首对于殷大公子这种不喜欢自家家学传承,反而喜欢舞刀弄枪的男子来说,多多少少有点儿觉得,这位殷公子有些不识好歹且不务正业了。
那对于家中不务正业的子弟该怎么办呢?普通人家的做法那只能是自家孩子喜欢做什么,在不影响家中开支且能自己养活了自己的情况下,那便去做什么吧。
稍微有点本事或者门路的家庭,便会在此时使劲浑身解数,为自家这个不着五六的子弟安排好一条出路。
所以,这不就对上了嘛,殷泽文喜欢舞刀弄枪,而殷氏怎么说也是一个豪门望族,那将自家喜欢舞刀弄枪的子弟,安排到在兵事上有能力的亲戚的手中,这不是一件理所当然又顺理成章的事嘛!
至于有人说,那直接将这子弟过继给他人,未免有些太过严重了之类的话,还别说,过继这种事儿在民间反而是最容易理解的一层了。
这说来也简单,即使去问一个大字不识的乡下农妇,继子和快出了五服的亲戚家的孩子,就问要对哪一个更上心,更用心,那毫无疑问,回复定是继子。
所以殷氏主枝要将自己的唯一的一个嫡长子给过继出去这件事儿,诡异却又神奇的被不同阶层不同门户下的所有人理解了。
荀慎在听到十三说到世家豪门内部相流传的殷氏过继秘闻时,便停下了读书,认真听着十三打听来的“秘闻”。
直到十三将最后坊间的传闻说完,急吼吼地去找水喝时,一直未曾言语的荀慎,突然问正在喝水解渴的十三道:“难道在这么多传闻里面,没有人猜测,是这位殷大公子因罪脱籍吗?”